张雪忠：反台独，也要反民主？

前几天，我发表了一篇从陈水扁弊案谈台湾民主政治的评论文章，得到不少读者的反馈。在这些反馈中，有一个我认为有必要予以回答的重要质疑：台湾的分裂势力一直都以民主的名义谋求台独，而我作为一个声称要“致力于国家统一”的人，为什么要为台湾的民主声辩呢？

民主一词像社会科学中的许多概念一样，其定义远未达到精确无疑的程度，但界限的模糊并不意味着它没有一个坚固的核心含义。民主概念最经常的用处，是表述一个社会的成员参与政治生活的广度、深度和平等程度。

一般认为，一个民主社会必须包含一些基本要素，如言论自由，它使社会成员得以获取政治选择所需的信息；结社自由，它使社会成员可以为共同的志向发挥团体性的影响；定期的自由选举，它可为社会成员提供政治参与的制度渠道；多党竞争，它可为社会成员提供多于一个的政治选择，等等。

如果对民主的含义及其利弊能够达成大致的共识，人们需要回答的另一个问题是：民主是善的还是恶的？这一问题的答案，与其说取决于人的理智，不如说取决于人的直觉。对于一个在本质上仅关乎个人偏好的问题，我不认为有什么人能够证明不同答案的对与错。在任何社会，总是会有些人热爱民主，有些人则厌恶民主。此种情感上的爱与厌无关理智上的对与错。

当一些台湾人以民主政治为借口推行独立诉求时，民主与台独之间显然是一种手段与目的的关系。那些既厌恶台独也厌恶民主（或认为民主是恶的）的人，自然会对两者一并加以谴责。但那些厌恶台独但热爱民主（或认为民主是善的）的人，则可能会谨慎地对两者区别对待。

一种并非恶的东西被人作为手段用于追求恶的目的，其本身并不会因此变成恶的。一个人如果将一把水果刀用于谋杀，大多数人会对谋杀行为予以谴责并要求惩罚凶手，但人们是否也应谴责那把水果刀呢？有些麻醉药品既可能被医生用于减轻病人的痛苦，也有可能被毒贩用于牟取暴利。如果人们必须根据麻醉品的不同用处而分别对其加以赞扬或谴责，则难免会陷入精神分裂的窘境。

不同的人对不同的制度可能会有不同喜好，但如果某些政治势力坚持以民主的名义谋求台独，则必定会有策略上的考虑。它们之所以这样做，很可能是因为多数台湾民众已经将民主视为一种值得珍视的价值。台独势力应该不至于愚蠢到将多数人视为恶的东西，作为分裂中国的借口。

民主政治涉及一个国家的制度安排，独统争执则涉及一个国家的领土与主权完整，两者是性质截然不同的问题。如果大陆方面继续对台独和民主不加区分地予以批判，则显然正中台独势力的下怀。台独势力最期望做到的就是通过各种宣传手段，将独立与统一的主权争执转变为民主与反民主的政治选择。

如果两岸和平统一仍是值得追求的政治目标，大陆方面与其对台独和民主同加批判，不如着重指出民主政治并不能使台独诉求得以正当化。一个国家的各个地区在任何方面的独特性，都不能成为其分裂国家的借口。台湾并不能因为在民主政治方面的进展便要求独立，正如上海不能因为较为富裕便要求独立、山西不能因为煤炭较多便要求独立一样。

在各种重大的政治和社会问题上，大陆多数媒体上的声音似乎都愿意服膺于某种政党立场，人们对此也习以为常。因此，当我完全超脱党派立场，纯粹从国家利益的角度探讨两岸统一的可行途径时，当然会令许多人感到惊讶和不适。

作为一个期盼两岸早日统一的民主主义者，我在反对台独的同时又肯定台湾的民主政治，这其实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幸运的是，中国人并不需要在国家统一和民主之间二者只择其一。与其说中国的统一与民主会相互冲突，不如说它们可以相互促进。

另外，我从来都不认为，民主政治需要为两岸的分隔承担那怕一丝一毫的责任。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有近四十年的时间，台海两岸分别由两个以国家统一为使命的政党所统治。当时，两岸的绝大多数民众都期盼国家统一，台独势力几乎不具有任何实质性的政治影响。如果当时两岸民众可以就国家统一的方式进行自由的表决，两岸分隔的可悲局面或许早已结束。

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并不是人类的长处，中国人在这方面也不例外。但是，人们即使看不到区别对待台独与民主在原则上的价值，至少也应认识其在现实上的必要。对两岸的和平统一而言，台湾的泛蓝力量（或今后的类似政治力量）在政治上几乎不可或缺，当它对台独的反对都已力不从心时，人们怎么还能要求它同时去反对民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