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洁:美国什叶派穆斯林社团初探

作者:王宇洁发布日期:2015-03-03

「王宇洁:美国什叶派穆斯林社团初探」正文

摘要:美国的什叶派穆斯林是一个以移民为主体的宗教少数派团体。不同的宗教信仰使他们有别于逊尼派穆斯林,而民族归属、祖国观念等因素又让他们内部不断分化,较难形成一个团结一致的共同体。与主流社会的疏离,为来自伊斯兰世界的影响留下了空间,也增加了什叶派社团融入美国社会的难度和不确定性。

关于美国穆斯林的研究表明,尽管北美地区自奴隶贸易时期就有穆斯林居住,但是穆斯林的自愿移民大概始于19世纪末期到20世纪初期。[1]这一移民大潮的原因一方面是美国大工业发展亟需劳动力,另外一方面是移民原住国传统产业衰落、经济发展停滞。早期的什叶派穆斯林移民中,很多都来自大叙利亚(含黎巴嫩)地区。19世纪末期黎巴嫩南部人口激增,而人们赖以为生的传统丝织业和葡萄种植业又趋于衰落,聚居当地的什叶派家庭开始托亲靠友,移民北美,什叶派移民的数量滚雪球似的不断壮大。由于新英格兰地区造船业对劳动力的需求,马萨诸塞的昆西等地成为什叶派移民的首选之地。而位于密歇根底特律的福特汽车公司可以为流水线工人提供每日5美元的工资(当时平均工资大概为2.34美元),也促使紧邻底特律的迪尔堡(Dearborn)成为美国什叶派人口最为集中的一个地区。[2]

穆斯林移民数量的快速增加是与20世纪中后期美国移民政策的变化紧密相关的。1965年林登・约翰逊总统签署《哈特-赛勒法案》(Hart-Celler Act),改变以往倾向东欧移民的政策,推动移民来源多样化。新移民法的通过使得穆斯林移民的总体比例从1968年的4%上升到1986年的10.5%,什叶派移民的比例也相应提高。新的移民法还为什叶派男性回原住国寻找信仰相同的配偶提供了便利,促进了什叶派人口的增长。[3]

不可忽视的是,20世纪后期以来的世界局势、特别是一些伊斯兰国家的政治动荡,也推动了什叶派穆斯林移民的浪潮。伊朗伊斯兰革命的爆发、黎巴嫩内战的持续、巴基斯坦政局的动荡、前苏联入侵阿富汗、塔利班在阿富汗掌权,都使得大量的穆斯林、包括相当数量的什叶派穆斯林自愿或是被迫来到了美国。此后伊拉克政局的变化,更使为数不少的伊拉克难民、包括相当数量在萨达姆政权下受到压迫的什叶派难民,居住在美国各地。目前,全美各大城市几乎都有一定数量的什叶派穆斯林。除了少数改宗什叶派的非洲裔美国穆斯林外,美国的什叶派人口主要来自中东、南亚地区(主要包括伊朗、巴基斯坦、印度、伊拉克、阿富汗、黎巴嫩、叙利亚等地),以及北非、东非地区,其中大多是一代或是二代移民。

目前全美有多少什叶派穆斯林,这和美国到底有多少穆斯林人口一样,并无定论。根据纽约城市大学2001年对全美0.5%人口的抽样调查估算,美国穆斯林的人数为110万。2007年皮尤研究中心所做的调查则认为美国有穆斯林235万。[4]《大不列颠百科全书》2007年版认为这个数字为470万。而早在2001年,美国-伊斯兰关系委员会根据自己赞助的一项调查,认为美国的穆斯林人数在600到700万之间。[5]什叶派穆斯林的人数究竟有多少,与对全美穆斯林人数的估算直接有关。有研究者认为全美大约有15.7万个什叶派家庭。按每个家庭5位成员计算,总人数近79万。[6]也有研究者认为,什叶派穆斯林大概占全美600万穆斯林人口的15%到20%,也即90到120万。[7]

一、什叶派社团的组织与结构

在早期美国穆斯林人数总体较少的情况下,什叶派穆斯林没有独立的宗教活动场所和组织体系,逊尼派和什叶派多在一起进行宗教活动。20世纪40年代,迪尔堡的黎巴嫩什叶派购买了一座银行的建筑,把它改造为一座兼具社会和宗教功能的礼堂。为了适应美国的工作和生活节奏,聚礼一般在周日举行。1948年,出生在黎巴嫩的谢赫齐里受邀来到底特律,指导当地什叶派信徒的宗教生活。1959年他偶遇埃及总统纳赛尔,说服他捐助了一笔资金,最终于1963年在迪尔堡建成了美国伊斯兰中心(The Islamic Center of America,简称Jami')。这是美国什叶派穆斯林第一个正式的宗教活动场所。

目前,整个北美可以进行宗教活动、开设日常伊斯兰学校和从事其他宗教教育的什叶派机构大概有200多个,45%建成于20世纪90年代之后[8]。其中规模较大的什叶派机构有如下几个,它们都位于什叶派人口比较集中的迪尔堡。第一个就是谢赫齐里设立的美国伊斯兰中心。2005年中心移新址,新建成阿拉伯式宏伟建筑占地面积7000多平米。这个机构在意识形态上亲黎巴嫩什叶派组织阿迈勒,赞成有限地美国化。第二个是伊斯兰知识研究所(The Islamic Institute of Knowledge,简称Majma'),开设于1985年。主要接受什叶派宗教领袖、居住在伊拉克纳杰夫的大阿亚图拉胡伊及其胡伊基金会的支持,胡伊去世后接受其弟子阿亚图拉西斯塔尼的指导。第三个是美国伊斯兰委员会(The Islamic Council of America,简称Majlis),建立于1989年,主要受伊朗的影响,号称宗教不与社会妥协,在着装等方面要求严格。

与逊尼派社团相比,什叶派社团内部因为族群、来源地的不同出现的分化更加明显。相比而言,在什叶派人数较少的地区,什叶派社团往往带有多来源、多族群聚合的特征,并且和非什叶派穆斯林保持较为密切的联系,甚至和逊尼派穆斯林共同举行宗教活动[9]。但是散见在美国各地的,主要还是基于不同来源地、不同族群的小型社区。大部分什叶派机构倾向于服务于某一个特定的社团,不仅延续母国的宗教习俗,在宗教方面也往往听从母国的宗教权威。越是在底特律、纽约、洛杉矶、休斯顿等什叶派人口比较集中的地方,这种表现越为明显。前述三个影响较大的什叶派中心,就分别与黎巴嫩、伊拉克、伊朗等国的什叶派权威之间有着联系,并分别以来自这些国家的穆斯林为主要成员。

什叶派社团内部分化的原因之一在于,来自不同地区的什叶派信徒对待信仰的态度本身有所差异。来自伊拉克的什叶派穆斯林多是海湾战争后逃离伊拉克的难民。他们原本生活在什叶派圣城周围,深受什叶派宗教领袖的影响,因而大多信仰虔诚,对美国什叶派信徒中的一些世俗化倾向深恶痛绝。而黎巴嫩本身是一个多元宗教并存的社会,黎巴嫩什叶派又来美较早,很多二代移民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人士,融入美国生活的程度较深,因而在信仰上比较宽松。而一部分伊朗裔什叶派穆斯林是在20世纪中期美伊关系的蜜月期来美的,他们经历了巴列维国王时期的西方化和现代化,有非常明显世俗化的倾向。但还有另外一部分伊朗裔什叶派对伊斯兰革命之后的意识形态抱有好感,倾向于比较严格的宗教和生活方式。同时,由于什叶派传播到不同地区和族群中后,对伊玛目的尊崇往往与当地的民俗相结合,带有浓厚的地方化特色,在仪式上、时间上各自不同,这些也是影响什叶派社团聚合的重要因素。

什叶派社团内部的这种多样性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什叶派信仰在美国的发展。一些被什叶派宗教学说和思想所吸引的皈依者,往往很难找到宗教的归属感。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近年来有一些非洲裔美国穆斯林改宗了什叶派,但是他们发现这个什叶派组织是黎巴嫩什叶派的,另外一个是伊朗什叶派的,而其他的又是伊拉克什叶派的或者印度巴基斯坦什叶派的。作为一个新皈依者,很难真正成为某个特定什叶派社团的一员。

这种分化的局面使得美国的什叶派穆斯林无法团结一致。与其他宗教社团相比,其内部的整合和建设以及在公共领域的影响力,还都非常有限。美国的什叶派社团中一直没有一个比较统一和公认的领袖或是领导组织。为了改变这一状况,1993年一些什叶派乌勒玛发起组织了“北美什叶派穆斯林学者协会”(Council of Shi'a Muslim Scholars in North America),其宗旨是加强北美什叶派穆斯林的团结和什叶派学者的合作,推动社团发展。同时也强调通过乌勒玛的集体努力,来维护伊斯兰信仰,拉近不同教法学派(包括与逊尼派教法学派)之间的距离。这个协会最初有70位成员,他们每年开会一次,对什叶派社团发展相关的问题进行讨论。它效仿逊尼派背景的北美教法学协会(Fiqh Council of North America),也成立了一个教法学协会,力图根据什叶派乌苏勒教法学派的方法,对一些现实问题作出裁决。但是到目前为止,协会成员多忙于地方性宗教事务,缺乏一个稳定有效的领导和组织体系。加之没有足够的经济支持,这一基于多样性基础的组织在团结什叶派社团方面并没有发挥很大作用,教法学协会也未能在北美的特殊环境下,对沙里亚作出切实可行的阐释。

从宗教人士个体的角度来讲,乌勒玛未能在美国什叶派社团中发挥其在社团中传统的释疑解惑、担任宗教和精神指导的作用。美国的什叶派宗教教育目前还没有能力培养宗教学者,所以大部分乌勒玛都是当地社团根据需要,从原住国聘请而来。这些“输入型”的乌勒玛的语言能力和对西方社会、文化的了解非常有限,对于满足美国信徒的宗教和精神需求通常准备不足。随着第二代和三代移民的成长,如何在年轻人当中宣讲传统的信仰,对他们面临的新问题和挑战做出解答,逐渐成为一个严峻的问题。20世纪80年代,一些什叶派社团的有志之士已经意识到了这一问题,他们在纽约州奥尔良县的迈迪纳村开设了一座伊斯兰宗教学校,学生在此地学习四年后再送往伊朗进行深造,以期培养出既符合美国什叶派社团的需求、又符合真正的伊斯兰精神的宗教人士。但是,迈迪纳宗教学校的课程设置与库姆或是纳杰夫的宗教院校相差无几,因此,培养适合北美社团需要的宗教人士这一任务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传统宗教人士职能的缺失使得美国什叶派中出现了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是社团精神领袖的角色不再是宗教人士的专属,而是出现了部分转移。一些本身并不是宗教人士的什叶派学者和知识分子根据北美处境,对伊斯兰教做出的解释和观点日益受到年轻人的欢迎。但是这些论断往往与乌勒玛做出的判断有一定差异,特别是在一些美国什叶派社团面临的现实问题,比如宗教多元主义、脱教、妇女的作证权和继承权、着装等问题上更是如此。在美国什叶派青年中比较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有黎巴嫩裔伊斯兰教学者、哈特福德神学院教授穆罕默德・阿尤布,伊朗裔的哲学家赛义德侯赛因・纳赛尔,印度血统的伊斯兰教学者、弗吉尼亚大学教授阿卜杜阿齐兹・萨彻迪纳,还有近几年影响日渐增加的伊朗思想家阿卜杜卡里姆・索罗什。与一般乌勒玛局限于地方性或是族裔性社团的影响相比,他们的观点和思想的影响力更具有普遍性。

二、什叶派社团与逊尼派社团的关系

美国逊尼派与什叶派穆斯林之间的关系是与整个穆斯林社团发展的大背景密切关联的。在早期穆斯林移民整体较少的情况下,面对与过去生活环境迥然不同的非穆斯林文化,不论什叶派还是逊尼派都在融入新生活和维护自己的信仰、不被同化之间寻找平衡。这时穆斯林内部宗派主义的观念较弱,两派在宗教生活和社会生活领域交往频繁,不分彼此。1937年,马萨诸塞昆西地区的两派穆斯林于1937年建立了美国阿拉伯人旗帜协会,并购买了一处房屋,供宗教集会之用。[10]今天大底特律周围的两派穆斯林各自为政,但是早在20世纪2、30年代,逊尼派和什叶派是在一起进行宗教活动的。由于缺少足够的宗教人士,一些什叶派乌勒玛,比如著名的谢赫齐里、谢赫哈利勒・巴奇,都是既为什叶派主持宗教活动,也为逊尼派社团服务。[11]

       20世纪60年代以后,穆斯林移民中学生和专业技术人员的比例开始增加。这些人分散在各个大学和研究机构,与已经形成的地方性穆斯林社团往往没有太多联系。新型的穆斯林组织开始出现。

上一篇 」 ← 「 返回列表 」 → 「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