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建国：抓民主，促发展」正文
在某种算法下，中国人均GDP已经过了3000美元大关，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意味着中国比较可靠地告别了温饱时代，同时也意味着中国进入了一个更加复杂的发展时期。现在面临着又一次重大的战略选择，如果思考不当，中国有可能出现快速发展后的某种溃败。
发展战略的选择需要考虑国际和国内两个因素。
就国际层面来说，严重的金融危机大大挫伤了中国经济，同时也给中国新一轮发展带来机遇。中国政府高屋建瓴，主动出击，推出“超主权储备货币”的战略设想，表达出重构全球金融体系以及经济秩序的决心。这种强势姿态表明中国政府抗外界干扰能力大为增强，有信心防止外国利用中国的经济政治变革图谋自己的私利。
就国内层面来说，为了应对金融危机，中国政府推出了“四万亿”甚至更多的刺激措施，可以短期性防止经济出现难以忍受的衰退。然而，从长期来看，更严重的问题是巨大的贫富差距，以及由此而来的中下层人民有效需求不足。在现有体制下，这“四万亿”的投资有可能拉大这种差距，甚至有可能进一步恶化中下层的消费能力。其中的道理，不需要读太多的书也能够明白：自上而下的层层截流，真正能够到普通老百姓手中的钱是很少的。这些钱本来就是来自老百姓的，经过汲取/支出这么一个流程，本意可能是缩小贫富差距，结果是加大了贫富差距，让钱从下层流往上层，就像不公平的国际金融体系让穷国的钱流往富国一样。上层中的很多人在攫取人民财富方面已经没有丝毫的羞耻感，普通老百姓感到无比气愤的事，在当事人看来好象很正常，很心安理得。这种情绪上的落差如果不断扩大，最终只能导致爆炸性后果。这种后果显然是执政者不愿意看到的，它有可能中断中国的发展进程。然而，要防止这种后果，就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能就金融论金融，就经济论经济。发展战略的设计必须综合考虑经济与政治的关系，尤其是从政治的角度来看待经济的问题。
前几天武汉大学搞了一个跨学科的青年学者论坛，主题是“应对金融危机的问题”。一位研究金融问题的教授首先做主题发言，他说，这个问题不仅需要经济学的研究，还需要社会学、法学、历史学、哲学的研究。我是搞政治学的，跟在他后面做主题发言。我首先说，分析金融危机问题，唱主角的当然是搞经济学的，尤其是专门研究金融的，其次就应该是研究政治学的，因为关于金融海啸，人们首先是当作一个经济问题来关注，其次是当作一个政治问题来关注。作为一个从美国回来的学者，闭口不提政治学，我觉得很奇怪。
我接着提出了政治学分析的基础性思路：
1．经济与政治不可分割，经济一体化程度越高，意味着其政治化的程度越高；
2．任何私有财产都有公共性质，当这种私有财产的运用会对公共的利益带来重大的或全局性的影响时，政治干预就具有了潜在的正当性；
3．市场经济与共和政治的理想标准是一致的，那就是参与者对整个过程具有平等的影响力，对于市场经济来说，最主要的方面就是每个生产者或消费者能够均匀地影响价格；
4．当现实的市场经济偏离理想标准时，需要民主控制下的机构对偏离的严重程度进行评估，以决定是否进行纠正。
关于应对这场金融危机，个人认为，政治学分析的初步结论是：应当着眼于长期的安全，而不是短期的稳定，要建立一个共有、共治、共享的经济体系。
第一，经济体系中的权力需要在国内和国际两个层面予以分散，将寡头体系变为多头体系，保持多头竞争的活力；
第二，对影响经济体系安全的行为要进行政治问责，加强对经济主体的民主控制；
第三，将公民社会建设引入经济体系的内部，建立平民化的声誉评级制度，不能让评价机构成为强势商人的工具。
作为从事政治研究的学者，我对这场金融危机的观点跟很多经济学者不大一样，认为它是一个民主化不够的问题。那些比政客们拥有更大影响力的强势商人没有节制地玩那种危险游戏，而且大家都知道这个游戏的最终结果是崩溃，而崩溃的损失要由普通老百姓来承担，但他们没有办法对这种游戏进行有效的控制，这难道不是民主的失败吗？
这种分析还只是针对美国而言的，在中国，这种经济游戏的玩法更野蛮、更露骨一些。有人认为这场金融危机对中国的影响相对较小，说明中国模式的成功，这是一种危险的论调。只是中国还没有很深入地玩这种游戏，那些强势商人还不大会玩，或还没有条件玩。一旦他们会玩了，有条件玩了，其结果只能会更残酷，普通老百姓只能会更倒霉。但中国目前的体制也有一个优势，就是最高当权者一旦发现这种游戏特别危险，危及到政权稳定，就可以立即刹车，决策和执行的速度都很快。不过，由于想玩这种游戏的人已经结成强大的利益集团，在现有体制下，最高层也感到有点无可奈何。
因此，作为政治学者，我们应该集体呼吁中国政府从政治的高度，从长期发展的高度来看待这场金融危机，尤其是将民主提到发展战略的优先地位。民主不仅是发展的目标，也是发展的手段。如果不注重民主的发展，那四万亿难以增强多数人为经济发展做贡献的能力，倒是可能增强少数人侵害和欺压多数人的能力。
当然，现实中不好的民主也会损害经济的健康发展，所以，一定要带着发展的眼光来促进民主，这对于中国这么一个还比较落后的国家来说尤其重要。“民主可以当饭吃”，关键要看你搞什么样的民主，通过什么手法搞民主。
以前曾有过“抓革命，促生产”的说法，我把它改一下，叫“抓民主，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