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国英:30年改革的逻辑」正文
在岭南大讲堂的讲演,30年改革的逻辑
地 点:广州市先烈中路100号广东省科技图书馆一楼学术报告厅
主 题:三十年改革的逻辑
主讲人:党国英(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
主持人:何雪峰
主 办: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广东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
承 办:南方都市报
内容简介:
中国改革是难度很大和充满风险的事业。在国家转型时期,改革的渐进方针是必然的,但渐进不是停滞,渐进也需要切实地推进。中国为什么要改革?改革取得了什么成绩?社会主义改革成功的根本路径是什么?这些正是本次演讲试图解答的问题。
【主持人:】各位公众论坛的新老朋友们,大家周六上午好!很高兴跟大家相聚在这里,今天我们请来了著名的学者党国英老师。2008年是改革开放三十年,南方都市报也会请一系列的专家就此开讲,从各个方面分析和阐述三十年来的改革,以及今后我们要走的路。
改革开放到今天为止已经三十年了,中国要转型的方向,大家都知道,从古老的传统社会向现代文明社会转型。传统社会的逻辑是什么呢?我们要转型的现代社会的逻辑又是什么呢?这个问题近几年来有非常多的争论,尤其是近年来,有一个大家都俗称的关于改革的三次大争论。我觉得有两个阶段,第一个是我们要不要改革的问题,在去年十七大上胡锦涛总书记和党中央都对此作出了决策,改革还是要继续下去。如果我们要改革的话,那么改革的路,或者改革的方向是什么呢?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改革,这就是我们今天党国英老师将为我们详细带来的,就是我们的改革的方向是什么、改革的策略是什么,我们的改革要走什么样的路。
下面的时间交给党国英老师,掌声欢迎。
【党国英:】谢谢主持人的介绍。他讲的这几句话正是我想讲的意思,同时向在座的诸位表示敬意。为什么呢?我们要讲的这个话题是一个非常抽象的话题,现在进入所谓的读图时代、快餐时代,很多人喜欢听故事,我所讲的内容不是故事,如果有些同志到我的专栏或者博客看过的话,会发现我所讲的往往是枯燥的东西,大家知道这一点还能够来这里,我的确是应该向大家表示敬意。
关于中国改革,人们往往感觉它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但是我有一个思考习惯,就是力图要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也许有受过一定训练的经济学者都有这样的习惯,就是要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其实我想经济学之外的其他领域的学者,也可能有这样的习惯,比如说爱因斯坦,爱因斯坦把复杂的东西要简单化。这样做,的确有挑战性,因为可能容易搞错;抽象得好不好、对不对,这完全跟个人的素质有关系。
我今天在这里提出三十年改革的逻辑,试图把改革的问题简单化,或者给出一个模型,就是属于理论逻辑演绎的模型,不是数量模型。我不敢有把握我讲的一定对,所以也是提出来跟大家讨论。
刚才主持人也说了,我们的改革无非是要去掉一些旧的东西,建立一些新的东西。我们往往把社会的进展分成若干个阶段;仔细读历史的同志知道,以前所讲的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这样的阶段划分可能不一定对。我干脆在这里区分为两个不同的时期,一个是传统社会,一个是现代社会。改革的任务,就是实现这样两个社会的过渡。这个过渡的确有一些逻辑问题,我们需要进行把握。
我想从这样几个方面把这个问题讲清楚,利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时间的确有一点紧张。一、中国为什么要改革?二、改革究竟获得了什么进步?三、自由、民主和公平是改革的基本方向。四、渐进改革的逻辑。我不赞成所谓革命,不赞成搞一次性的宪政改革,赞成渐进改革。这里有改革的逻辑存在。我想在有限的时间内把这样几个方面的问题能够交代清楚。
一、中国为什么要改革
首先是中国为什么要改革?这个问题也可以简单化。我们要理解这样两个基本的容易忽视的概念,一个是风险,一个是暴力。今天不会有太多的时间来很具体的阐述这两点,在适合的媒体上或者是在我的博客上我会进行详细的讨论,在这里我简单的介绍一下。
风险和暴力,这的确是影响社会进步的一个很基础的东西,我们在以往的历史分析中往往忽视了它。我的看法,当然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看法,人类的行为它是多种多样的,基础性的考虑,就是我们要规避风险。当然我们人最大的风险就是死亡的风险,如果排除了死亡风险,还有生存的风险,比如说我们的利益会不会被别人侵占,这是一个风险的考虑。在风险考虑中有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在私人领域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技术进步和生活方式的调整来降低风险,比如说家里的煤气如何防止泄露,可能你有一些办法。但是在公共领域,我们要规避风险就需要合作,问题就出在公共领域通过合作来规避风险,这需要规则。我们改革的任务其实就是调整规则,全部的麻烦就在这个地方。
关于暴力的概念,经济学也有所忽视,美国有一个经济学家强调过去经济学忽视了对暴力的研究,现在国内有一些学者也注意到这个问题,谈暴力,不过我看给我们留下讨论的空间还是非常大的。简单说,经济学对暴力的研究还是不成熟的。
在后面的讨论中,我将不断的使用风险和暴力这两个词,这是我将使用的两个基础性的概念。
我们有了这样两个概念之后,就容易给传统社会、现代社会下定义了。过去有人说传统社会就是自给自足的社会,这个说法大体上也可以,但是它一定不是完全的自给自足,总是有剩余,只要有剩余就不完全是自给自足,大体上是自给自足,这个话没有错。还有一些学者说传统社会是一个没有积累的社会,生活的全部要消费。这个说法也大体上没有错。
关于传统社会,我现在下的定义,是一个集团在战争中获得暴力资源,从而攫取公共权力。我估计大家可能在过去读书时没有看到人给传统社会这样下定义,我自己是没有看到过别人这样讲。
什么是现代社会呢?现代社会是一个集团在民主程序中获得公共权力,从而掌控暴力资源。按照传统社会的逻辑,政府的行为实际上是一个军事集团的行为,我前两天看了央视的一个节目,它讲战国时期的秦国怎样灭其他的国家,后来发掘的很多历史资料表明,秦国是一个高度严厉的军事化组织,具体的细节我就不说了。秦国这个社会如果搞计划经济的话,计划经济严厉的程度远远超过我们49年之后国家搞的计划经济,控制到什么程度呢?牛耕地使用之后的肥瘦程度,比如说原来比较肥,后来比较瘦了,到了瘦的过份的时候,要对使用牛的人进行惩罚,管理到这么细,就是为前线六十万大军服务。
我给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下的定义,我要再重申一遍,传统社会因为某种原因形成强势集团,掌握了军事力量,同时也掌握了公共权力,这是传统社会的特点。现代社会是一个集团也因为某种原因,通过民主政治程序,得到大家的选票,成为被大家认同的公共权威,然后它掌控了军事力量。这是两个重要的区别。我们的改革就是要从前一个情况过渡到后一种情况,这个过渡说起来容易,可能做起来非常困难,依靠军事力量一旦掌握了一定的公共权力,它形成了一套军事化的规则。我们要通过改革,用另外一套规则,你可以想像困难会有多大,所以这个改革我们一定要认识到它是非常困难的。这是我给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下的定义。
有了这样的一个定义,我们要进一步延伸我们的思想。有两个方面的问题要注意。首先你不要有浪漫主义,如果大家注意我的博客的话,我爱批评浪漫主义。不要提到传统社会就认为一定是很坏的东西;提到现代社会,你就认为是好东西,因为有民主等等,这个说法是有一点浪漫的。但是也不能虚无主义,传统社会、现代社会无所谓好坏,传统社会也行,现代社会也行,那我们就不要改革了,不是这样的。
我们先说浪漫主义为什么不对,我的意思是什么呢?我们要承认传统社会之所以存在,总有一定的道理。人类社会三百万年的历史,真正进入现代社会才几百年时间。中国这么大的国家现在还是过渡时期。它存在这么长的时间你说它没有道理吗?它是有道理的。
关于这个道理,我的认识是:传统社会是自给自足经济为主的社会,人形成一个一个小的社区,这个小社区的人口向往流动的几率非常小,美国人平均一生要搬家八次,可见美国社会的流动性很大。但是传统社会人的流动性很小,在社区内部就可以解决基本的公共服务问题。这个社区本身又是一个熟人社会,熟人社会在认同公共权威的时候要不要通过民主的办法呢?不要。我们知道民主是有成本的,世世代代居住在一起,谁好谁坏、谁有能力来主持公共事务,人们心里是清楚的。而且传统社会公共事务的主持人,我说的是社区,主持人是志愿者。过去我们的课本里讲的农村是地主是如何如何,地主就是黄世仁,被迫害的就是杨白劳。这类事情不能排除,但基础不是这样。一个社区的公共事务谁来主持是有一定的规则,也可能进行合作。传统社会有强烈的依附性,但不一定总有暴力外观。这个社区的公共事务的主持人一般不需要暴力。但是社区联盟会需要暴力资源,因为维持社区安定,每一个社区组织一支军队那是不现实的,社区联盟可以看成是一个国家,当然这个国家不是现代国家。国家要养军队,军队给每一个社区提供一种保护。军队的军事领袖就是公共权威的掌控者,社区联盟所形成的公共权威主要提供一种公共品,那就是安全,其他的公共品由社区自己来解决。提供安全的军事集团把整个社区联盟的事务给控制起来了。一个社区不需要选举,社区联盟要不要选举呢?不需要,为什么呢?我刚才说了,社区联盟的主要公共品是安全,提供者是军事集团,军事集团你要搞选举的话,那就坏了,军队要搞民主,可以想像这个军队是什么样子。
昨天我跟鄢烈山先生在一起,他说历史上曾经有一些人试过让军队的将士关系不固定,减弱垂直控制,结果让军队夸掉了。所以军队不能搞民主。而社区联盟的主要公共品又是安全,由军队提供,民主的意义就不重要了,甚至可以说民主在这里是有害的。
熟人社会不需要民主,民主其实有两个非常重要的特点,政治家的职业化以及政治家之间的竞争。社区不需要,国家这个层次里也不需要。所以,不要以为传统社会的人傻,连民主都不要。民主主要不是素质的问题,而是需求的问题。我们不要浪漫主义,同情传统社会的人多么可怜;我们现在有民主、你们那会儿没有,和可怜。其实他们不需要。
现代社会为什么需要民主呢?因为现代社会的社区已经不是一个熟人社会了,特别是在城市里。农村里的熟人社会也在瓦解,大家都知道,村一级的社区现在走向缓慢的衰落,现代社会已经不是一个熟人社区的联盟了,我们就是处于高度流动当中的社会。我们的公共品,熟人社会已经不能提供了,一个社区不能给我们提供什么公共品,我们居住在城市里,你所住的那个城市社区能够给你提供多少公共品呢?我们的公共品需要国家提供,国家提供的公共品职能不光是安全了,军队现在已经不是公共品的主要供给者了。如果军队不适合民主原则的话,那么好,我们现在承担其他那么多公共品的政府,它应该使用民主的原则。
为什么过去的社区不需要民主原则,而现在国家层次需要呢?这是因为社区是一个熟人社会,而政府掌控下的全国公共品的提供系统不是熟人社会,美国人无法判定克林顿的道德水准如何,我们现在也无法判定现在国家一定层次的领导人道德水准如何,甚至我们不需要去判定,如果你要判定的话这个社会出了毛病,比如说对克林顿的揭露是另外一些党派的人。
熟人社会的规则既然没有了,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些规则,也就需要民主,我们需要简化对公共权威领导人的监督方式,怎么简化呢?就是老百姓不去监督,我们以为一个好的社会是老百姓人人监督,我有一次发表文章说不要人人议政,结果很多人批评我,其实我是一个理性的分析。如果一个社会人人都这样做,那这个社会就出现问题了,我们要发挥专业集团之间的竞争,在他们之间形成一个相互监督的机制,这是重要的民主规则。
我的意思是说,对传统社会,我们不要浪漫主义,想像它是多么的坏,它有它的道理。关于现代社会,我们也不要以为现代人们聪明了,而要看到我们需要那样的规则。现在我们改革的核心问题就在这个地方,我们的需求发生了变化,我们的公共品供应结构和方式发生了变化,那么我们的规则是不是也要改变呢?是要变,这就是为什么要改革的道理。
刚才我说了,我们也不要犯历史虚无主义的毛病,传统社会有它的道理、现代社会也有它的道理,无所谓好与坏。就像西方社会说西藏,认为中国人把西藏传统文明给破坏了,如何如何,我的确不赞成美国一些人这样的说法。当没有选择的时候,传统社会的人未必不幸福;当有选择的时候,在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