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路德・金:最为持久的力量」正文
你们要永远保证,以基督教的方式和基督教的武器进行斗争。你们绝不可屈服于诱惑,使自己怀怨于人。你们会为着正义而奋力前行;在此时,你们要保证带着尊严和纪律而行动,惟独运用爱的武器。莫让旁人害你们如此等而下之,使你们嗔怒于人。若你们在斗争当中屈服于动用暴力的诱惑,未来的世代便会领受孤寂的漫漫苦夜,而你们遗留给未来的,也便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混乱所带来的无穷无尽的统治。
在你们为正义而进行的斗争当中,要让你们的压迫者明白,你们绝不企图打败他,也绝不企图羞辱他,甚至绝不企图报复他压在你们身上的那些非正义。要让他明白,你们仅仅是为了他、也为了你们自己,而寻求正义。要让他晓得,种族隔离那溃烂的脓疮,既摧残着黑人,也同样摧残着白人。带着这样的态度,你们便会令到你们的斗争,恪守高度的基督教标准。
许多人会认识到,寻求铲除邪恶的种族隔离制度已经刻不容缓。许多黑人会将自己的生命,献给自由的事业。许多具有善良意志与强烈道德感的白人,会敢于投身正义的立场。我不能不诚实地承认,这样的立场要求我们自愿地受苦和牺牲。因此,若你们为正当的缘故而受到谴责与迫害,你们不要灰心丧气。只要你们采取的是真理与正义的立场,你们自然会很容易受到嘲笑。你们常会被叫做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常会被叫做危险的激进分子。有时这便意味着身陷监牢。若是出现这样的情形,你们就必得荣耀你们身处其中的监牢。甚至,这也意味着肉体的死亡。然而,如果肉体的死亡,乃是拯救你们的孩子脱离心理死亡之长久生活的代价,那么这正是基督徒当做的事。
我依然相信,坚持神的真理,乃是这世上最为重大的事情。这也便是生命的目的。这生命的目的,绝不会喜乐怡人。这生命的目的,并不会成就愉悦,也不会避免痛苦。这生命的目的,便是不论情形如何,都要躬行神的意志。
我依然相信,爱乃是这世上最为持久的力量。几百年来,人们曾经试图找到至高无上的善。这便是伦理哲学之主要探求的问题所在。这也曾经是希腊哲学的一大问题。伊璧鸠鲁学派与斯多噶学派试图回答这一问题;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也试图回答这一问题。什么才是生命的summun bonum(至善)?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这至高无上的善。那便是爱。这一原则,正处于宇宙的中心。就像约翰讲的:“神就是爱。” 那些有爱心的人,即是分有神的存在。而那些有恨心的人,便是不晓得神。
非暴力的力量
从一开始,便有一种哲学支持着蒙哥马利的抵制行动,一种非暴力反抗的哲学。把这样的方法讲清楚,这一问题一直存在,因为在起初,绝大多数人对此根本就不甚理解。我们利用群众集会,来向那些对此一哲学闻所未闻、并且往往对此不表同情的民众解释非暴力。每周的周一和周四,我们要召开两次会议,我们也举办过一次有关非暴力以及社会变革的讲座。我们阐明了,非暴力反抗并不是一种怯懦的方法。它乃是反抗。它并不是一种停滞消极、麻木自满的办法。从事非暴力反抗的人之对抗罪恶,一如那些从事暴力反抗的人所做的对抗,而他的反抗却不包含暴力。这一方法在身体上绝不具有侵略性,而在精神上则是具有强有力的侵略性。
不是羞辱,而是战胜。
我们所要阐明的另外一点是这样的事实,便是从事非暴力反抗的人,并不寻求羞辱或者击败敌手,而是要赢得他的友谊与理解。这曾经是我们一直向人们提出的要求,就是我们的目标不在于打败白人社区,不在于羞辱白人社区,而是要赢得所有从前对这一体制做过恶事的人的友谊。暴力的结局,暴力的后果,乃是苦难。而非暴力的后果,则是和解,则是建立我们所热爱的社区。抵制行动在其自身当中,绝没有目的可言。它仅仅是一种手段,可以在压迫者当中唤醒羞耻感,而其目的则在于和解,在于救赎。
这样,我们也便阐明,从事非暴力反抗的人,所寻求的是攻击罪恶的体制,而绝非那些恰巧被卷入到体制当中的人。正是因此,有时候我才要讲,南方的斗争绝非白人与黑人之间的紧张。这一斗争,更是在于正义与非正义之间,在于光明的力量与黑暗的力量之间。而且,若是有什么胜利,那也绝不单单是五万名黑人的胜利。那将是正义的胜利,善良意志的胜利,民主体制的胜利。
我们所克服的另外一个基本的问题在于,非暴力反抗也是内在的事情。它还不单纯是避免外在的暴力或者外在的身体暴力,也是要避免精神上的内在暴力。因此,在我们运动的中心,便存在着爱的哲学。最终改变人性,建立我们所有人都心想往之的社会,其惟一的途径便是将爱置于我们生活的中心。从一开始,人们就常常问我,你的爱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怎能对我们讲,要爱那些一心要毁了我们的人、那些站在我们对立面的人?我一直在阐明这一点,就是在其最高的意义上,爱并不是什么感情方面的东西,甚至也不是深情厚谊之类的东西。
阿迦披之爱
希腊语用三个词来讲到爱。它可以被叫做厄洛斯。厄洛斯是一种审美意义上的爱。它给予我们的,是一种浪漫的爱,它具有其全副的美好。然而,当我们讲,爱那些反对我们的人,我们讲的并不是厄洛斯。希腊语还可以把爱叫做菲利亚,这是人类朋友之间的一种相互的爱。这是一种至关重要的、珍贵的爱。然而,当我们讲,爱那些反对你的人,那些一心要毁了你的人,我们讲的不是厄洛斯,也不是菲利亚。希腊语还有另外的一个词语,便是阿迦披。阿迦披乃是理解,乃是对一切人创造性的、救赎的善良意志。诠释《圣经》的神学家会讲,这便是神的爱在人心中的作用。这是一种满溢的爱,它绝不求回报。当你从这样的水平上去爱,你便会开始非因旁人的可爱而爱他们,非因他们做了什么吸引我们的事情而爱他们,而因神爱他们,且我们爱那些做了恶行的人――虽则我们痛恨他们所做的那行为。这就是一种居于我们试图在南方推进的运动之中心的爱――这就是阿迦披。
宇宙间为正义而作用的力量。
我实在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便是有一些坚定相信非暴力的人并不相信人格神;不过我认为,每一个相信非暴力反抗的人,都会在某种程度上,相信宇宙会以某种形式,处于正义一方。在宇宙当中自会表现出某些事物 ――不论我们是否称其为无意识的过程,不论我们是否称其为恒定的推动者,也不论我们是否称其为人格神。在宇宙当中有某些事物表现着正义;在蒙哥马利,我们便是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在斗争当中我们有着同宇宙的友谊。这也是令人们团结一致的因素之一,便是这样的一种信念――相信宇宙乃是处于正义一方。
神恩准整个世界上的人们向着罪恶体制进行斗争的时候,他们会在心中怀着爱进行斗争,会怀着理解的善良意志。阿迦披要求,我们必须要以明智的约束与沉着的理性而进行下去,必须坚持不懈向前进。在美国我们有着一个巨大的时机,来建成伟大的国家,在这样的国家,所有的人友爱如兄弟,尊重所有人之人格的尊严与价值。我们必须坚持不懈,向这样的目标前进。我知道,有些人会讲,我们必得把脚步放缓。他们给北方写信,他们吁请具有善良意志的白人、也吁请黑人,走得慢一些罢,你们推进得太快啦。他们讲,我们必得接受稳健的政策。可要是稳健意味着以明智的约束与沉着的理性而前进,那末稳健便会是一种伟大的德性,在这个转变的紧张时期里,每个具有善良意志的人都必得寻求实现这种德性。然而,若稳健意味着放缓走向正义的步伐,向这麻木现状的守卫者们的奇思异想缴械投降,那末稳健便是一种可悲的罪恶,每个具有善良意志的人将必得唾弃它。我们必须继续向前进。我们的自尊正是生死攸关;我们国家的声望正是生死攸关。人权乃是一个永恒的道德问题,在与共产主义所进行的意识形态斗争当中,它决定着我们文明的命运。我们必须怀着明智的约束和爱,怀着高尚的纪律和尊严,坚持不懈地向前进。
需要些“顺应不良”
现代心理学有一个术语,或许比其它的任何术语都用得更多。这术语便叫做“顺应不良(maladjusted)”。我们每个人,都要寻求一种顺应良好的生活,以避免紊乱分裂的人格。然而在我们的社会秩序当中有一些事情,我却以顺应不良为荣,我也呼吁你们来个顺应不良。我从来未曾想让自己去顺应种族隔离与种族歧视。我从来未曾想让自己去顺应暴民的统治。我从来未曾想让自己去顺应身体暴力方法的可悲后果,顺应可悲的好战精神。我呼吁你们,对这些来它个顺应不良。我呼吁你们像阿摩司那样顺应不良,在那非正义甚嚣尘上的日子里,他的呼吁之辞响彻后代:“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像亚伯拉罕・林肯那样顺应不良,他具有这样一个洞见,便是看到这一国家不可半是奴隶,半是自由人。像杰斐逊那样顺应不良,在对奴隶制惊人顺应的时代,他便能这样呼吁:“一切人生而平等,他们都由造物主赋予了某些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自由以及对幸福的追求。”像拿撒勒的耶稣那样顺应不良,他梦想着神的父权和人类的兄弟之谊。神恩准我们将如此顺应不良,俾使我们得以去改变我们的世界与我们的文明。而后,我们便能够从人类非人道的孤寂长夜,前进到自由与正义灿烂的黎明。
苦难与信仰
近几年来我个人受到的某些痛苦,同样有助于塑造我的思想。我一直犹豫不决,是不是谈论这些经历,因我生怕传达出错误的印象。人若不断叫旁人注意他的试炼与痛苦,会出现一种危险,即发展出一种殉道者情结,令到旁人感到,他是在有意识地寻求同情。人在其自我否定当中仍要自我中心,在自我牺牲当中仍要自以为公正,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我一直不愿谈及我个人的牺牲。不过我觉得,在这篇文章当中谈到痛苦,总还有一些理由可言:因为它们影响了对我的思想的塑造。
由于我投身于使我的人民自由的斗争当中,近几年里我很少有安静的日子。我曾经五次遭到逮捕,置身于亚拉巴马的监狱。我的家曾两次被炸。难得有一天,我和我的家人不曾在死亡的威胁当中度过。我险些在一次行刺当中丧失性命。因此,实际上我一直身受迫害风暴的攻击。必须承认,有时我会觉得,我无法再背负这样沉重的担子,会受到一种诱惑,要退回到更加平静安详的生活。然而每一次出现这样的诱惑,总会出现一些事情,来坚定我的决心。如今我知道,当我们负主的轭的时候,他的担子诚然是轻省的。
对我个人的试炼,也教我懂得了不应得的痛苦之价值所在。当我的痛苦袭击我的时候,我很快即认识到,有两种办法可以让我回应自己的状况:要么以怨报怨,要么寻求将痛苦转化为一种创造性的力量。我决定走后面的那条路。既经认识到痛苦之必要,我便试图使之成为德性。如若仅仅要救我自己于怨恨,我便试图将我个人的试炼,视为转化自我、医治那些处于如今大行其道的这种可悲状态当中人们的机会。近几年来,我便是怀着这样的信念而生――那便是,不应得的痛苦无异于救赎。
有些人依然觉得其中障碍丛生,还有些人认为这样的做法愚不可及,然而我比之从前更加坚信,这乃是神施于社会与个人拯救之上的权能。因此如今,我可以像使徒保罗那样谦卑而自豪地说:“我身上带着耶稣的印记。” 近几年来我所经历的痛苦与挣扎,也引我更加与神接近。我比之从前更加坚信人格神的真实。
爱、法律与公民不服从
受关切者联谊会的成员们,南方地区宗教会议的成员们,我得一再地讲,今天我能来这里,有机会为这极有意义的集会出一点力,真是万分高兴。我诚挚地希望向梯利女士以及委员会的成员们表现我个人的谢意,感谢他们为我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我也谨愿向你们在这一转变时期里――我们在我们的南方、在我们的国家里面临的转变时期――至关重要的见证,表达我个人的感谢之忱,我可以肯定,作为这种卓越的关注的结果,连同你们在整个南方社区所做的意义深远的工作,如今我们的南方已经变得较好,而且可以断定,有了你们坚持不懈的努力,明天的南方还会更好。我愿意向你们受关切者联谊会表示我个人的感谢,感谢你们意义深远的工作,以及直率的见证。
人们常要我谈一下学生运动引为基础的哲学。在美国并没有什么事实可以否认,我们正面临种族关系方面的危机。这一危机,一方面是因南方反对势力对于最高法院1954年有关公共学校种族隔离之非法的判决而进行的决定性抵抗,而得到了推进。我们也晓得,有时候这种抵抗会发展到不祥的程度。有时候我们会发现,南方的立法机构大声鼓吹,要进行干涉,要拒绝法令。所有这些势力,会发展出一种消极的抵抗。然而我们也必须要讲,在另一方面,还有一个因素推进着这一危机,就是千百万黑人决意实现自由与人的尊严。如若黑人们安于现状,接受种族歧视与种族隔离,便不会有什么危机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