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大梦初觉――大跃进和农民行为(下)三年困难

作者:王凌发布日期:2004-12-21

「王凌:大梦初觉――大跃进和农民行为(下)三年困难」正文

这一部分的内容,将主要集中于1959―1961年,包括“继续跃进”、“三年困难”,以及这一时期的农民反应。“战争”已到了如此惨烈的地步,农民为了求得生存,使用了除起义造反以外的形形色色的手段,它使这一反抗带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也显得格外正义和悲壮。由于种种原因,本文不可能全面描述出这三年的实际情况(特别是有关大饥荒的情况),资料的缺乏本身就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但从本项研究的主题出发,最重要的可能不在这里,而是努力探索农民在各个方面的反应,哪怕它仍不够全面。

在前一个部分我们曾强调1958年的特殊意义,确实,由于“纠偏”的存在,“大跃进”这几年的历史似乎被割断了,但在读过本章之后,不难看出,1958年和1959―1961年这两个时期,其实还是一段历史。

如同前一部分,本文首先叙述这一段历史的简要过程和主要事件,然后再依次讨论农村情况和农民反应。

一・继续跃进和三年困难

1)庐山会议和“反右倾”∶

1958年,共产党企图在农村建立一种新的组织形式,一方面是为了迅速向“理想社会”过渡,另一方面则是为经济上的“大跃进”服务。这种组织以“公有”为原则,以行政命令之下人员和物资的集中使用和无偿调拨为方式,以尽量缩小乃至铲除个人权益(所谓“资产阶级法权”)为底里,因而立即演化为“抢产共产”,它不但没有达到预期的经济目标,也引起了农民的“坚决抵抗”。“纠偏”,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生的。

纠偏的目的是纠正偏向,以利再战,并不是要取消“大跃进”。因此,到1959年年中,中共中央决定“停止后退”,1随后在庐山召开会议,准备由批“左”转为赶快抓1959年的“跃进”。2“纠偏”只是承认工作中存在着一些偏向,并不意味着有什么指导思想上的问题,因此它的作用只能是有限的。例如对“共产风”的纠正,实际上远非如想象中的那么彻底,若干省份连中央的有关指示都没有传达,甚至把它认作“反面材料”;3对形势的认识,也存在很大分歧,如在庐山会议前,毛泽东以为问题都已解决了,只剩个尾巴;因此说会前走了四省,是“天下太平,四方无事,情况很好”。4因此无论如何,庐山会议都不可能解决多大的问题。5正是有鉴于会议不能正视和解决现实中存在的那些严重的问题,彭德怀写了给毛泽东那封著名的信,从而引起了轩然大波,改变了会议的进程和方向,导致了“反右倾”的出现。

彭德怀的信讲出了许多实际情况,揭露了一些问题,有的还是很尖锐的。其目的在于认真总结经验教训。6但是毛泽东却把它看做了对他的冒犯,是动摇三面红旗,有损于他的权威和革命理想的实施。7其实在彭的信中,有许多问题还没有写到,如相当多的地方还在搞大兵团作战,不分强弱,不计报酬;由于拆房建居民点,有些群众无处栖身;不少地区抢着实行“园田化”,加上农村劳力极端不足,全国春播较1957年减少9000万亩,以及市场紧张,……等等。8这些绝不是什么“鸡毛蒜皮”或“一个指头”的问题,由此可知,这一事件虽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大的争论的发生,确是迟早难以避免的。9在庐山会议上彭德怀等人被定性为“反党集团”。随后在声势浩大的“反右倾”斗争中,一大批干部和群众遭到批判和受到组织处分。据1962年甄别平反时的统计,在这次运动中被重点批判和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干部和党员,有三百几十万人;如果把不脱产干部和群众也包括在内,全国估计总有一千万(远远超出了“右派”的人数)。这些大都是敢于讲真话、敢于反映实际情况和提出批评意见的人。10

2)继续“跃进”(大跃进的第二回合)∶

庐山会议的结果,是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同时重新吹响了“跃进”的号角。彭德怀在当年的笔记中曾写道∶“它将要造成难以估计的损失,引起更加严重的比例失调,甚至引起党内外一段时间内的混乱,影响生产和人民生活水平下降的后果!”事情的发展竟完全证实了他的忧虑。11继续“跃进”首先表现在高指标上,其中尤以钢铁“一马当先”,其次则是粮食、煤炭等。钢,在1958年仅生产了800万吨,为北戴河会议确定指标的75%.拟定1959年计划时,钢由3000万吨的高起点,逐步压缩,减至1800万吨,4月调至1650万,5月压到1300万吨。实际产量达到1387万吨。1960年的计划,由于受到“反右倾”的影响,许多人头脑再度发热,指标无法调整,由庐山会议的1840万吨,到1960年初,修改为三本帐,即1840万吨,2040万吨,2200万吨;要求确保完成第二本帐,争取实现第三本帐。钢产量一变,冲乱了整个国民经济计划的安排,全国又掀起了保钢、保煤、保运输的“跃进”高潮,造成经济生活的更大危机。当年钢产量达到1866万吨。1961年计划生产钢2010万吨,1961年6月调低到1100万吨(估计至多能完成850万吨)。所以说三年大炼钢铁,始终没有放下“跃进”的架势。重工业的“单兵突进”,使轻工业生产急剧下降,而遭到最大破坏的是农业。12粮食,原公布1958年产量7500亿斤,庐山会议修改为5000亿斤;1959年指标也由10500亿斤,调为5500亿斤,当年实际产粮3400亿斤,虚报为5400亿斤。1960年指标,庐山会议确定为6500亿斤,以后减至6000亿斤,实际产粮仅2870亿斤。1961年计划产粮3900亿斤,后调高为4100亿斤,当时预计只能生产2700亿斤。13尽管到1960年中央同意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即以调整为中心,调整国民经济各部门间失衡的比例关系,巩固生产建设取得的成果,充实新兴产业和短缺产品的项目,提高产品质量和经济效益),但直到1962年“七千人大会”统一了全党的认识,“西楼会议”下了退够的决心之后,才真正开始扎扎实实的全面调整,“八字方针”方落到了实处。14庐山会议之后,在“反右倾,鼓干劲”的口号之下,各种“大办”一拥而上,如大办钢铁,大办粮食,大办县、社工业,大办水利,大办养猪,大办城市人民公社等等。由于各种“大办”,庐山会议前有所收敛的“一平二调”的“共产风”又大刮起来。平调范围,从土地、粮食、房屋、生产工具、劳力以至生活家具,无所不有;平调单位,省、地、县、公社和生产队,一级比一级利害。15人民公社刚成立时,发生“共产风”的主要契机,如果说是“一大二公”和平均分配,第二次郑州会议确定三级所有体制后还继续刮“共产风”,主要契机则是急于过渡。因为它没有改变原有三四年、五六年或更多时间由集体所有制过渡到全民所有制的观点,而且强调“我们伟大的、光明灿烂的希望”,就在于不断壮大社一级经济。所以会后不久,特别是庐山会议以后,不少地方就开始制定过渡的规划。1960年1月在上海召开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更提出了限期(八年)过渡的要求。会后各省开始试点,有的要求“六零年试办,六一年大办,六二年渡完”,并产生迟早要过渡,因此“早过渡比晚过渡好”,以及平调“没有什么”的思想。16据1961年8月统计,几年以来全国平调物资折款总值为250亿元。如按当时乡村人口计,平均每人49元(1961年农民平均消费水平仅为68元)。171960年11月中央指示彻底纠正“五风”,在所附湖北省有关报告中指出,“共产风”从1958年下半年以来,虽然年年在处理,但始终没有停止,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刮,而且越来越严重。据湖南某地统计,如果以三年来平调这个公社农民的财富总额为100,则各时期所占的比重是∶公社成立前为6%,公社建立到第二次郑州会议前为48%,1959年其余时间为20%,1960年为26%,也就是庐山会议以后约占平调总量一半。18事后毛泽东说∶庐山会议的估计不灵了。当时认为一年之内形势可以好转,以为右倾压下去了,“共产风”压下去了,加上几个“大办”就解决问题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共产风”比1958年刮得还利害。反右带来一个高估产、高征购、高分配。有天灾又有人祸,我们工作上的错误,突出的是大办水利,大办工业,调劳动力过多。19

3)三年困难∶

正如“大跃进”在时间上是指1958―1960年,“三年困难”主要是指1959―1961年,但它的定义并不十分明确。从一般认识来说,它主要是指农产品的提供和人民生活这一方面而言。

从1959年始,农业生产连年下降,例如粮食产量1958年估计为4000亿斤,比1957年增加2.5%(当时以为有7500亿斤);1959年下降为3400亿斤,1960年为2870亿斤,年平均递减15%,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现象;1961年有所回升,产粮2950亿斤。20在1960年,农牧业产品的产量大都退回到1951年即建国初的水平(油料作物仅及1951年的一半)。在主要农产品严重减产的同时,征购量却有了大幅度的增长,1958年为1175亿斤,1959年1348亿斤,1960年1021亿斤,分别占总产量的29%、40%和36%.粮食库存量,到1960年末降至573亿斤,比1955年减少29%.出现了严重的全国性的粮食危机。21大跃进的损失,又不仅在于农业和粮食,而是及于国民经济的各个方面,如轻工业生产的下降,以及山林大破坏等等,据统计,大跃进期间的损失共约1200亿元,人均近200元。22造成生产严重下降的原因,在农业方面,据说主要是农民生产积极性受到摧残,没有心思生产,生产力遭到破坏,劳力外流,农具损坏,疾病流行,土地耕作粗放或大量荒芜。例如,1958年秋种面积比上年减少20%(11000万亩);1959年约有30%的春播地缺少底肥,全年粮食播种面积比上年减少17400万亩;1960年比去年少播冬小麦8300万亩,而且有相当大一部分是板茬下种和未施底肥,或下种量偏低和下种失期。至于1959―1960年的自然灾害(成灾面积55200万亩)等,与各种人为因素相比,只能说是一个较为次要的原因。23大跃进时期,粮食征购量有较大幅度的增加,与1957年比较,1958-1960年分别增加了197、342和61亿斤;而农业销售量增加很少,它们分别增加51、104和103亿斤。农村粮食的输出量,分别为708、799和520亿斤;与1957年比较,1958和1959年分别增加147和238亿,1960年减少42亿斤。粮食进出口,1958―1960年分别出口65、95、20亿斤,较前几年有较大幅度的增加,直到1961年才开始进口(94亿斤)。粮食库存,1958―1959年基本持平(略低于1957年水平),所谓挖库存若干,皆因出口所致;1960年挖库存较多(176亿斤),主要用于国内需要(以上皆为贸易粮)。24在三年困难以前的5年,全国乡村人口平均粮食消费量为396斤(不计自留地粮),由于以上种种原因,1959―1961年依次下降为366、312和308斤,平均330斤,减少了17%,因为取消了自留地,农民口粮实际下降的幅度较之更大。如以1960年与1957年比较,全国人均年度口粮减少了182斤。25上述情况,到1962年才开始好转。

根据现有人口统计,1958年全国人口为65994万人,比上年增加2.22%,已较前几年增长率为低。1959年为67207万人,1960年为66207万,1961年为65859万,累计减少135万人。不过,以上这几年的人口统计数字是不真实的。如据《当代中国的人口》披露,1959年数字是浮夸风盛行之下有意多报的结果;1960年人口减少实际比1000万还要多(也不可能是整整减少1000万人);1961年人口据1964年普查资料回推,应当是64508万人,比原统计数少1351万人,这样三年累计减少数则为1486万人。如果考虑进人口的出生、死亡和由此决定的人口自然增长情况(这与前几年相比也有很大变化),这一时期的“非正常死亡”人口当有数千万之多。26另据对农业劳动力的一项统计,1961年比之1957年,农业劳力即减少了2000万个。27人口的非正常死亡实际上从1958年就开始了。如前所述,1959年初发生了严重的春荒。据说,1959年初河南豫东五县及开封地区已饿死数万人。284月,毛泽东批转了名为《十五省二千五百一十七万人无饭吃大问题》的文件。不久又了解到,河南春荒已在全省范围内停止发展;河北春荒停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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