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远：忠魂红粉遗孤泪，换得南朝拜将台

自从台湾监察院受理调查军中买官、卖官弊案；监委直接搜查国防部。陈水扁过去的贪渎和这些军中弊案相比，其恶性的犯罪又升级了。这不只是个操守问题，而且总统居然破坏国防体制，还是国家赖以生存的。职业军人的整体，是国家的保护者；所以军事体制是所有体制最严谨的，它的传统、纪律、赏罚不能有丝毫苟且。如果传统破坏了；纪律废弛了；赏罚不明了；将兵斗志瓦解，谁还为国家效命牲！有人问民族英雄岳飞：「天下怎样才太平？」岳飞答：「文官不贪钱；武官不怕死！」可谓一语道破关键。

阿扁在八年任期内升了四十二位将官。其中有十六位晋升上将；是国军最高军阶的。那真是开玩笑的事。国军的晋升有十分严格的规定。我举一个例：抗日战争守芦沟桥第一线的团长吉星文，经过了八年抗日和以后的内战，十多年喋血沙场，在一九五七年金门炮战时还只是少将，殉职后才追赠中将衔，但人已死了。阿扁任内没有战争，而有上述人数的晋升，能不使人生疑呢？明史记明末有个童谣：「将军贱如狗，都督满街走！」道尽南朝气数；和台湾的军中买、卖官揭发后，流行的：「星星乱飞」，大致是一样的。原来阿扁又是为了权与钱，不惜搞乱体制。马英九真不能姑息阿扁，否则法典都成具文。

阿扁八年换了五个国防部长，「两颗子弹」连任的四年，李杰做了三年最久，也是阿扁得到李的配合，卖将星最多的时期。扁政府最后一任国防部长蔡明宪，三个月内违法晋升十位将官，「是卖官的关键。」根据「壹周刊」报道：「蔡指示人事单位，让十位学经历不符规定的中、少将占缺升官。」但蔡却诡辩：「有施、余两将军由马英九上任后参核批可的并亲自授阶。」国防部长在卸任前的签呈，如果没有确实不能核可的据，总统很少拒绝。问题出在，看守的行政院，等于看守内阁，国防长为什么在这段将快交接期间核签将领晋升？还不是有好处吗？

战功是职业军人最重要升迁考核，也是颁发章的主要根据。章以战功的事迹做根据，与其职衔没有必然的关系。我们看到有些军人挂着章，如果熟悉它的类别，就知道他们的战功。因此军人可以不挂职衔，但必挂章，那是用命换回来的。

读报道：国防部长任满，依例得「青天白日章」。所以李杰也应得陈水扁的授。但另一说没有。如果按例必有，那青天白日章又有什么价值呢？官大就有这章吗？和我的认知是有出入的。

这些月来，陈水扁的贪渎越揭越多。民进党为了救亡，发起「五一七呛马集会示威」。不管如何，亦难掩饰陈的卖官的事实。军中弊案一起，又似波澜再起。我在海外卖文多年，收到读者的书函不稀奇。但这一次的经历还是少见。读者的父亲名叫高又新，是空军闻名全国的「驱逐之王」，参与大小空战一百五十多次。二十六岁便获「青天白日章」，积功升「中美混合联队」中队长了。她要见我，当然是希望我写些文字为全体职业军人对陈水扁破坏体制卖将官、滥发章吐一口乌气和抗议，也绝不是为了隐忍六十年才来表扬殉职的父亲。她还有一些相关资料寄来。

「我刚满周岁，父亲就去世了。」她指一下相伴而来的老妇人：「妈妈带我这个遗孤回娘家。我是外婆和妈妈带大的！」我们见面的时候，她自我介绍说。

老妈妈戴着厚厚的老花眼镜，行动缓慢，应该是八十以上的年岁了。风度举止都很有气质，头发大概是染的吧！

「高女士，我应该怎样称呼你？」「就这样好了！我不是为我而来。」

「我读过你写的相关资料，一个战功彪的、得过十九个章包括『青天白日章』的战士，应有相当大的抚恤金吧。」我说。

「没有。那个年代，当空军的飞行员的，都准备牲的。」女儿才周岁接不上腔；老妈妈接下来答复着。她叹一口气：「他已经很幸运了；同班有两位飞行员：一个是南开大学张校长伯苓的儿子；北京同仁堂的太子爷乐以琴，都早就牲了！抚恤金只够买个棺材。国家困难嘛，谁也不在乎。人都死了，谁还会计较其他。那里像今天当官的少爷兵好油水，坐冷气办公室也十万八万！还可以二百万向陈水扁买一粒星。」

我们真要向所有抗日而牲的无名英雄致敬！这个念头油然而生。

她幽幽接着说：「还有少爷兵哥向阿扁大喊你是帅哥！我的巧克力！不要脸，像个军人吗？」

对了！看在抗战军人的遗属眼里，真难做到无动于衷，要为牲的先人和自己的下半生的不幸和委屈，真是不吐不快。

「许先生，我带了先父仅有的遗照两张，一张摄于中央航空学校；一张戴上重要章的戎装。此外我把十三个章收辑成一张照片。还有就是先父的军人手册，里面有上级签证的战役叙记录。」她一一从纸夹拿出来逐件介绍和交给我，说：「用完后我再来拿回，拜托千万不要失去，这是先父所有的遗物了。」

我从怅惘中回过神来，打开纸夹。高又新戴帽的戎装照片出现，左臂挂着空军三线的上尉衔，左胸挂着四枚章，我比照一下他的章照片，左起是「青天白日章」、「一等章」、「空军捌星星序奖章」和「空军七星星序奖章」。还有十五个各有名称的尚未挂上。其雄姿英发，使我不期然想起「赤壁怀古」所咏的周瑜。我还没有见这样英挺不凡的人物。那张在中央航空学校的小照，我用放大镜看到的刻碑上刻着：「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我们闭目想想，原来当年对日圣战的青年军官，早已抱有「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的誓言。这都是一字一句的历史证人、证物。

高又新遗下的「军人手册」的蓝色面已残破褪色，仍依稀可认。册内有他的誓词和盖章。辽宁锦县人，生于民国七年三月三日。民二十四年（年十七岁）入中央航空学校（即笕桥空军学校）第八期飞行科，民二十七年（二十岁）毕业。同年加入「中美混合联队」（第四大队）。同册内有「战历奖」纪录。所纪由「所隶长官签名盖章」。我辨认出他的长官名字：「司徒福」。照我所知道，全国姓氏只有姓司徒的是我们广东开平县（今改开平市）所独有。为此我曾在电话询问过高女士：他是否曾任空军总司令的司徒福？答复：正是他。我们开平近代出过两位与国共相关的姓司徒的乡贤。老一辈的司徒美堂，是一生支持毛泽东的忠实友人（毛先生说的、美国华侨）。司徒福随军撤退台湾，一生效忠蒋老先生。司徒福我尚认识。高又新曾任第四大队副大队长，大队长就是司徒福。军队极讲伦理、战功，不似陈水扁以个人私意破坏体制。如果高又新不是在年青时代去世，继司徒福为空军总司令，谁说没有可能？

「军人手册」中纪录「战历奖」计二十六项。其中重要战役包括：桂南会战、重庆空战、壁山空战、常德会战（多次）、中原会战、南京空战等。击落日本重轰炸机、侦察机、驱逐机各一架，战斗机六架。奉命冒险投弹、扫射；对日军坦克车、战车阵投弹、扫射而座机被击中二十四之多，有一次中弹四十余孔，受轻、重伤三次、跳伞而生还三次。作战六年中一百五十八次；在一天中出动过七次。全国公认为空军英雄。这种战功，我读战史以一人的战功而言，尚未见过有这样辉煌的纪录。

国军善战的菁英，都在民族的八年圣战牲殆尽。但手册中没有记高又新殉职的事迹、日期和地点，只可打电话问高老太；我那里会知道经过了六十年的憾事，还会触动她最不能忍受的伤痛。电话里传出她苦涩而微弱的声音：「不能再提起这件事，我抵受不起这个痛楚！」我安慰她说：「像高先生这样的英雄夫婿，虽然不能相守到白头，但也不枉此生。」她却朗声说：「当然！他死时才二十九岁！」电话就挂断了！

伤心人真别有怀抱，我执着电话还怔怔的楞下来！终于缀成以下几句：

故国长空起才，

英雄事迹早尘埃；

忠魂红粉遗孤泪，

换得南朝拜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