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人：恢复被扭曲的记忆

最近中国和海外有很多事都让我们挑战自己的记忆，诘问这种记忆得以形成的环境。

个人的记忆是我们自己的历史，集体记忆是一个民族和一个国家的历史。如果说个人的记忆规范着每个人对自己周围的人和物的认知并决定我们的言语和行为，集体的记忆就不仅是维护一个民族的尊严、团结和兴亡的纤维，更是这个民族的国家和政府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支柱之一。

我们小时候常常忆苦思甜，听陈占武之流痛说革命家史，吃忆苦饭，然后反复引用列宁的话，“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如此打造的集体记忆让我们对自己的政府没有疑义，对自己的领袖毫无二心，结果是不仅我们自己的心灵被扭曲，生活被践踏，连我们的国家也差不多被那些领袖以“革命”和“不要忘过去”的名义拉到了崩溃的边沿。

现在我们才慢慢知道，而且还在不断地发现，我们当时的过去我们的记忆和历史完全一个恶意虚构的神话，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一个硕大无朋的伪造。

比如陈独秀害党、误党；

比如张国焘分裂党、试图消灭中央红军；

比如蒋介石下山摘桃子；

比如三年自然灾害；

比如彭德怀在庐山扇阴风、点鬼火；

比如刘少奇是叛徒、内奸、工贼；

比如邓小平是党内最大的走资派之一；

……

然后我们就比较明白为什么意大利的历史学家克罗其会说，一切历史都是现今的历史。

要不，日本人不会修改他们的课本，把南京大屠杀和日军在亚洲各国的暴行悄悄地“编”出了课本；要不，美国早期的历史学家不会对他们对印第安人的屠剿讳莫如深；要不，苏联政府不会隐瞒红军在卡廷森林对5000波兰将士的暗杀……

但是，在比较自由和民主的环境，由政客和他们的喉舌制造的记忆是会被打烂和击碎的。

比如，德国政府顶住各种压力，昨天在柏林市中心为大屠杀纪念碑群揭幕。今后每年365天，每天二十四小时，从那里走过和驻足的德国人都会想起他们的前人曾经制造了惨绝人寰的悲剧，屠杀了600万犹太人。这是怎样的勇气，怎样的履行列宁所说的“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的箴言，怎样地在反思和忏悔过去的罪恶的过程中争取不再走老路！在揭幕式上，德国联邦议院议长蒂尔泽说：/"今天我们迎来了纳粹大屠杀纪念碑群的揭幕，企图对犹太人进行种族灭绝，是纳粹德国犯下的最恶劣、最恐怖的罪行。

德国联邦议院通过决议建立这座纪念碑，就是自觉认识到统一的德国必须坦白承认它的历史，而且要在首都柏林的市中心公布其历史上的最大罪行，以永远牢记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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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布什总统在去莫斯科参加卫国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的路上到波罗的海的拉脱维亚绕了一个弯，对那儿的人说，1945年，美国政府犯了一个错误，在雅尔塔出卖了东欧。至于罗斯福是不是出卖了波兰和东欧以前是、现在更是史学家争论的问题；至于布什是不是在挖民主党的墙角，拆散罗斯福和他领导的民主党构建的大厦还要等今后的历史去裁决，可以肯定的是布什在利用对历史的反思和否定表示对普京的极度不满，因为在美国人看来，俄罗斯的民主是在大踏步地后退。这也算是对历史和记忆的创造性发挥吧。给一个连续当选四次总统的人脸上抹黑如果不是真的觉得他过去做错了事，就是有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当然，面对历史和记忆，美国人也不是十全十美。美国的黑人至今不懂，为什么美国政府可以向在二战期间被监禁的美籍日本人道歉并赔款，但不向他们道歉，对奴隶制认错，而且也赔款。日本人是不是也觉得美国人也得对在广岛和长崎扔原子弹表示道歉和赔款？）

同样，南非过去有种族歧视，政府认错了；韩国人有光州事件，政府认错了；台湾有228事件，政府认错了。日本人不正视历史，于是就有东亚各国的反感和反弹。

仔细想想，我们20多年的改革所走过的路其实就是正视历史和认错的路，就是修改我们的集体记忆的路，就是让大家可以拥有自己的记忆的路。只是我们正视历史和认错的勇气还不够大，修改集体记忆的步子迈得还很碎，给百姓自由记忆的空间还很小。

我想我们可以说，当钦定的、控制的、人造的记忆与自由的、实际的记忆不能融洽的时候，两个载体就会出现摩擦和冲撞，就会有火花，甚至产生暴力。

19世纪中叶，美国南北双方因为对保留还是废除奴隶制意见不同而渐行渐远。1860年11月，林肯当选总统。1861年3月4日，林肯在就职演中说：

我们记忆的神秘的琴弦，那条从每一个战场拉到每一个爱国者的坟冢的琴弦，那条从每一颗跳跃的心脏拉到每一户住家的炉石的琴弦，那在我们幅员辽阔的土地纵横交错的琴弦，一旦再被我们本性中更为善良的天使弹拨，肯定会奏响统一的旋律（The mystic chords of memory, stretching from every battlefield and patriot grave, to every living heart and hearth-stone, all over this broad land, will yet swell the chorus of the Union when again touched, as surely they will be, by the better angels of our nature.）。

林肯所指的“记忆”之弦没有奏响统一的旋律。同年4月，双方开战，历时4年，60余万人死于战火，比美国自建国以来所有战争的伤亡的总和还高。

连战和宋楚瑜前后来到大陆。双方都在弹我们的记忆的神秘的琴弦。

当然，在我们本性中更为善良的天使用她的指头弹响统一的和弦前，我们先必须有一个我们可以放心也可以分享的记忆。

过去，列宁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今天，我们说，“只有恢复被扭曲的过去我们才不会背叛，我们才能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