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蕉风:略谈梁羽生、金庸、古龙的武侠改编影视及剧本

作者:黄蕉风发布日期:2012-12-28

「黄蕉风:略谈梁羽生、金庸、古龙的武侠改编影视及剧本」正文

沁园春.白发魔女

梁羽生

一剑西来,千岩拱列,魔影纵横;问明镜非台,菩提非树,境由心起,可得分明?是魔非魔?非魔是魔?要待江湖后世评!且收拾,话英雄儿女,先叙闲情。

风雷意气峥嵘。轻拂了寒霜妩媚生。叹佳人绝代,白头未老;百年一诺,不负心盟。短锄栽花,长诗佐酒,诗剑年年总忆卿。天山上,看龙蛇笔走,墨泼南溟。

梁羽生不像金庸,时时谈起自己的武侠改编作品,并且有“一块钱拍卖”版权的公案出现。至于直接谈到武侠影视剧的,《笔花六照》算是一处。近来读梁羽生先生散文集《笔花六照》,联想到目前大陆武侠影视改编的困局,不禁有所感慨。因而在武侠小说的题外,笔者有了一些想法。

一、梁、金、古三家武侠改编略述

在所有的中国近当代武侠名家中,被改编最多当属金庸、古龙、梁羽生。而这三位,恰恰是对武侠小说发展推动最力、影响最巨的。金庸作品的改编最为彻底,“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几乎所有的重要作品都已经被搬上银幕。梁羽生影响最大的作品如《龙虎斗京华》、《七剑下天山》、《白发魔女传》、《萍踪侠影录》、《侠骨丹心》等亦都有不下几个版本的改编。改编难度最大当属已经谢世的古龙,由于其武侠小说行文构设的特点,导致编剧很难将小说原文的空灵意境或肃杀氛围表现出来,不具备金、梁二者的作品中能够符合改编剧本要求的严丝合缝的招式、动作、对话以及剧情推进。所以古龙的武侠小说改编要么是编剧全部重新推翻原文而自己创造故事逻辑,如焦恩俊、萧蔷、俞飞鸿、贾静雯主演的电视剧《小李飞刀》(改编自古龙小说---小李飞刀系列的《多情剑客无情剑》,增加了虚拟人物惊鸿仙子,并且把原文重要人物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的角色设置为帮助云王篡夺大明王位的鹰犬。而李寻欢由一代豪侠变成了福尔摩斯式的办案侦探。然而这部篡改得极其厉害的电视剧竟然是在在两岸三地影响最为广泛、最深入人心的古龙小说影视剧作改编,不能不说是导演和改编剧作组的功劳。并且明星效应以及商业推广也是不能忽略的因素);要么就是借用古龙小说的外壳或者人物,保留支线而自行生发另一个故事,(如何中华、俞飞鸿主演的古龙小说同名影视剧《三少爷的剑》,就无中生有的添加了剑神谢晓峰为保护建文点的骨肉不被燕王朱棣杀害而被迫忍辱负重背负骂名的主要情结。)

梁羽生的作品中为主的是以汉族为中心的书写的正统的历史观。正邪双方阵营分立明显,正面人物就正义凛然,反面人物则邪典到底。并且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始终没有离开可以寻找到史料依据的正史,虽然属于民间书写,截取的稗官野史和民间方志亦是为贴近和还原正史背景之下的时空环境。因此梁羽生作品的改编是相对容易的,一则不会像古龙小说那般行文跳脱,游离于时代背景;二则人物形象不如金庸笔下的复杂,按照常规影视剧本改编的三分法即可完成。因此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其从文本转化为影像的过程是很少衰减的,相对古龙和金庸也更容易一些。这主要得益于其武侠形象和中国历史隔不开的潜移默化的联系。目前个人认为最成功的武侠改编,之于金庸的是贾静雯版的电视剧《倚天屠龙记》;之于梁羽生的是张国荣、林青霞版的电影《白发魔女传》。

古龙小说的改编则极特别。目前几乎看不到一部完全忠实于其原著的改编影视作品。反而古龙小说的原味,即空灵、禅意、气氛打斗、空间渲染能够在一些与小说题材本身无关的影像作品能看出来。其中一个例子就是香港本土导演、以黑帮片起家的杜琪峰。在其影视作品中,无论是枪战片、侦探片或者黑帮片,其意境的渲染、氛围的刻画、人物的塑造、以及对“侠”“义”的解读,是最贴近古龙的。特别是杜琪峰在枪战、打斗中常用的慢镜、升格,都最贴合古龙刀光一闪,人头落地的决斗场面。并且公认的最难将古龙文本转化为影响----古龙小说中的决战之前的场面铺垫,杜琪峰往往在现代都市片和枪战片得到很好的解决。如《枪火》、《放.逐》等。

综上所述,从改编数量上来说,改编量最大的自然是金庸,其后是梁羽生和古龙;从改编难度上来说,难度最大的是古龙,其后是金庸和梁羽生;从改编质量来说,质量最高的是金庸,其后是梁羽生和古龙。

二、忠实原著的困境――文本到影像的衰减

《天龙八部》中,武功雄冠天下却隐匿深山的终极大BOSS----少林寺扫地神僧对乔峰的评价已成定论:“唯大英雄能本色”。读过原著的人亦都很稔熟书中各主要人物的形象和性格特点----如段誉的风流、虚竹的憨傻、阿朱的机灵、慕容复的阴郁等等。因而但凡《天龙八部》要重拍,都会引起挑剔口味的读者的苛刻,并且故事主要角色的乔峰的演绎都尤为引人关注。两岸三地影响最大的《天龙八部》影视剧有两版,一版为1997年香港TVB拍的(黄日华饰演乔峰),一版为大陆2003年张纪中拍的(胡军饰演乔峰)。普遍评价是:黄日华版的乔峰更神似原著,大英雄气概彰显更烈;胡军版的乔峰更形似原著,然而虽然剧情更接近文本,却反而不能将金著传情达意完整。相比两版,TVB版的无论是摄影、布景、演员等各个环节都显得简陋,甚至出现饰演沙弥的群众演员头上带着头套都堂而皇之入境的令人啼笑皆非的低级失误;并且黄日华饰演的乔峰从头至尾带着毡帽都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未知是否是为了迎合剧情日后乔峰被揭露身为契丹辽人的方便而如此行事。不过即使有这样那样的硬伤,TVB版的《天龙八部》仍然是这部小说改编影视作品中的典范。这不能不值得大陆影人的深思:为什么在明星云集、资金雄厚、发行更加便利、宣传规模更大的大陆市场,反而做不出贴合原著意味的,给人印象深刻的武侠影视改编。

梁羽生作品的改编,其实问题和金庸一样。徐克版的《七剑》在大陆上映,也曾经席卷票房。不过在电影时长之内,导演自不可能将原著的整个故事囊括在内。关键人物之一的楚昭南(甄子丹饰)从头到尾采取简单化处理,已经不可能见到原著中那种亦正亦邪的、无奈且矛盾的角色特色。影片推进太快,对重要情结大幅略过,并且似乎是作为独立的独一一部作品,即所谓的没有续集的单作下,将故事缩水为简单的正邪二元对立,只有天山派和清廷的对立(外部对立),简化了七剑内部的矛盾(内部对立)。徐克对《七剑》的处理,实际上并不像是按照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的文本来进行处理,反而像是对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的拼贴和挪用。从某种程度上,徐克可能更适合派《蜀山》而不是《七剑》,其赖以成名的浪漫主义情怀恐怕不适合梁羽生的现实主义观照。因此,出去市场需求、观众口味之外,导演的个人风格对改编亦是很大的影响。

梁羽生的武侠改编作品中,最多的当属《白发魔女传》。饰演白发魔女练霓裳的,就有诸多一线女星,如罗艳卿、李丽丽、鲍起静、林青霞、蔡少芬、黄碧人、黄芳、郭淑贤、蒋勤勤等。影响最大的有林青霞版的电影《白发魔女传》和蒋勤勤版的电视连续剧《白发魔女传奇》。究竟哪一个版本的最符合梁羽生的口味呢?梁羽生自己从来没有对外宣布过,不过曾谈到过心目中的白发魔女练霓裳应是怎样的样式:

“一剑西来,千岩拱列,魔影纵横。是魔非魔?非魔是魔?要待江湖后世评!”这是我在《白发魔女传》中写的“题词”。在我的想象之中,白发魔女是来去如风,在群峰之中出没的“神奇女侠”,但她并不是“神”,所谓“神奇”,只是由于她在旁人眼中那种“超凡”的本领,只是由于她被某些人所不能理解的特殊强烈的性格。”

以《沧海楼词》闻名于世的老此人刘伯端给梁羽生《白发魔女传》的题词为梁所激赏。认为“这首词可说是我这部小说最好的“诠释”,小说的故事梗概、人物性格和悲剧的症结所在他都写出来了,令我不能不兴知己之感”。录如下:

踏莎行

(题梁羽生说部《白发魔女传》,传中夹叙铁珊瑚事,尤为哀艳可歌,故并及之。)

家国飘零,江山轻别,英雄儿女真双绝,玉箫吹到断肠时,眼中有泪都成血。

郎意难坚,侬情自热,红颜未老头先雪。想君亦是过来人,笔端如灿莲花舌。

根据梁羽生和刘老对《白发魔女传》的定义,则再来考察林青霞版的《白发魔女传》获得成功的原因,就可发现其实在于林青霞成功演绎并活化了练霓裳那种强烈而超凡的个性。须知这个版本中,饰演卓一航的张国荣,是两岸三地中公认的演绎女性柔美最好的男演员(如其作品《霸王别姬》),而林青霞则是华语影视圈中公认的反串男性角色最好的女演员(如其作品《东方不败》)《刀剑笑》)。这样的组合设计感极其富有意味,而事实上原著小说中的练霓裳的爆裂和卓一航的犹豫之对比鲜明,亦可能启发了导演在选角的时候做如是观。不要小看了梁羽生隐隐透露的这段话的信息,作为白发魔女创造者的本人所认可的“超凡”的角色特点在通过文本向影像转化的过程中要经过多少的工序才能避免偏移、缩水的衰减效应,实在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相比下蒋勤勤版的白发魔女只能说表现中规中矩,张智霖饰演的卓一航则完全因为角色的千人一面而完全无法达到张国荣和林青霞所互相配合、反串而迸发出来的和原著小说一致的戏剧冲突、人物冲突、个性冲突。

结语:

总所周知的,在上个世纪80年代,随着武侠小说在中国大陆的解禁,以金庸、古龙、梁羽生为主的武侠小说名家作品改编的电影、电视剧开始大量出现在银幕。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正好是盗版VCD以及录影卡带滥觞的时代,港台武侠电影也因之大量流入民间。以电影和电视、线上和线下的传播途径,武侠题材的影视作品在中国大陆十分走俏。到了本世纪初的几年,以第五代导演张艺谋为导演的、联合影视巨星周润发、巩俐、刘烨、周杰伦,并整合两岸三地影视资源共同推出的武侠巨制《英雄》则更在全国掀起了武侠影视的浪潮,这其中亦涉及了“原创”和“改编”两个范畴。在这之后,“武侠”电影似乎成为了中国影视的招牌,飞檐走壁、电光石火、腾云驾雾、挪山移海的中国侠客从纸质书本转移到影像平台,纵使在冲击奥斯卡的战役上一次又一次折戟沉沙,中国电影人和影视编剧仍然在武侠改编的道路上前赴后继、死不旋踵。

在中国现行的意识形态文化体制以及电影管理制度之下,武侠题材大行其道是必然的。一则武侠不碰触中国现实,有效规避了政治、宗教、民族等所谓“红线”和“禁区”的题材,导演偶尔借古讽今,还能博得网民一片“有良知”“有骨气”“独立性格”的喝彩,属于又安全又挣吆喝的卖卖;二来中国电影市场还不成熟,好的剧本一本难求,制作和发行垄断而独大,并且在后期、特效上的差距使得很多创意无法实现。因此武侠影片就成为了既能满足感官享受,又能整合多数资源(如明星扎堆、高投资、全方位宣传、微博营销)的载体。根据中影的公布数据,中国目前正在拍摄最多的就是武侠题材作品。既已造成这个情况,那么如何将武侠影视做好就成为大家要关注的问题了。

因此,不应该仅仅满足于改编了多少部武侠小说,或者翻拍了多少部武侠电影,而应该把注意力转移到如何将改编作品使之符合影像表达习惯和影视叙述手法,和最大限度保持作者原意原味而不使得其完全偏离原著小说框架另开一个故事上来。如何求的一个平衡,需要导演、编剧、作家、观众、读者的一起努力。

上一篇 」 ← 「 返回列表 」 → 「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