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鸣:城市文化职能论――都市人类学研究(中)

作者:周大鸣发布日期:2015-07-07

「周大鸣:城市文化职能论――都市人类学研究(中)」正文

内容提要:本文论述了城市在文化整合、文化的持续和传递、观念的变迁等文化职能。

文化人类学研究的主题是文化。作为一种传统,都市人类学家对城市的文化角色尤感兴趣。本文将深入讨论文化职能的三个主题:文化整合、文化持续与传递、观念的变迁。

一、城市文化整合的一个特定层次

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无论什么城市总是趋向既是政治和经济活动的中心,同时还是其他活动的中心,如在意识形态方面包括神圣的与世俗的方面与国家和其他地区相联系。由于城市既是认同的象征,又是崇拜和仪式活动的场所,因而汇集了社会各方面不同的人群,城市具有文化整合的机制。城市的文化角色既能通过传递(正规教育和交流)保存文化体系,又是意识形态变迁的源泉。

对城市文化角色的分析应从更大地理范围来考察。当讨论神圣和世俗的文化角色分类时,必须意识到城市是嵌入在更大区域和国家体系中这一绝对的基本点。

都市人类学从一开始就将城市视为一种文化作为学科研究的主题。雷德菲尔德和辛格在早期著作中发展了这一主题并称之为“城市的文化角色”。莫尔(Moore)、斯图尔德提出不同的研究角度, 而把城市视为社会文化整合的一个特定层次。

(一)神圣的宗教活动 城市在前工业时代常常是正式的神圣知识和仪式的中心,古代城市的中心都分布着大量的礼仪建筑。在欧洲的天主教城市中,以及玛雅、中国的古代城市都建立了大规模的仪式建筑和艺术符号,这些是整个社会中的神圣意义的物质体现。在许多社会中,城市是现世(世俗的)和他世(神圣和超灵的)相聚和沟通之处。在中世纪欧洲的天主教,为了象征性地达到上天,就用当时有限的建筑技术将教堂营建得尽可能的高。

无论是在东南亚佛教国家中的城市,还是阿拉伯伊斯兰教国家中的城市,都成为神圣的宗教中心。如拉萨就是藏民们的神圣中心,三大寺庙和布达拉宫更成为城市的象征。印度城市也是社会秩序象征性的代表,表现在城市空间的安排和社会结构上,印度城市的设计充满了宗教神圣的气氛。每个城市都有一梵文的神,并将种性神注入神的核心,这样的城市扮演着一种宇宙的角色,并由宇宙观转为神圣化的城市。甚至,据印度教的观点,河流是最神圣的地方,因而城市均座落在河旁。

仪式和崇拜活动、教堂和庙宇集中了这种功能,并实际整合和稳定了整个城市和地区的人口。这类仪式常常运用一系列的方法,如大量的人进行游行,拿着神的代表者和表演音乐、舞蹈通过城市中心。这样的例子很多,这样的仪式是高度组织化的,人们来自不同的邻里、不同的职业、不同的族群,担当着不同的角色,但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城市周围乡村的人也常常参与仪式,有时既是观众又是参与者。

不仅只有大的事件周围地区才参与城市的宗教活动,而且平常也有人的服务。例如印度教举行各种仪式的地点位于城市,一个家庭成员去世可以在那里举行葬礼。当宗教与法律相冲突时,那些专业神职人员将进行协调。

具有宗教功能的都市中心,与那些具有经济功能和政治功能的城市一样是作用于整个系统而不限于当地。在印度北部阿拉哈巴达城有一个特别的宗教节日称Kumbh Mela,每12年才举行一次。这节日持续3 个月,在此期间有300万―400万人进入城市行礼。 有人估计总数不会少于3千万人,来自全印度。在当代,随着国际性宗教的发展(伊斯兰教和基督教),出现了类似麦加、罗马和耶路撒冷一类的圣城。每到重大宗教节日,前来朝圣的人成千上万。

(二)世俗的活动 城市常常成为某一地区认同的象征,许多地方的名字与城市的堍字是相同的。现代城市中新形成的仪式活动具有世俗的性质,但与神圣的宗教性活动具有同样的整合功能。这些世俗的活动其来源大致有:一是从宗教节日转变而来,如傣族的泼水节,本来是佛教的节日(一种仪式),现在成为吸引游客、全民参与的节日。圣诞节也有世俗化的趋向,从基督教的节日变为全民的节日。二是文化传统的节日,如中国的春节、中秋节等。三是纪念历史事件的节日,如端午节、三八国际妇女节等。四是纪念国家独立或民族独立的节日,如国庆节、独立节等。五是地方特产和风物的节日,象牡丹花节、风筝节等。不仅节日本身是整合的,而且计划和筹备的组织也是整合的。象巴西里约热内卢的狂欢节,舞蹈群,音乐群,来自各阶层和族群的人汇集在一起“狂欢”,而实际上是一种高度整合的体现。

节庆活动的整合功能、公共意识及群众的参与,是由一群组织者来操作的。通过组织活动吸引人们到城市和促进人们的相互认同。广州市的“花市”,通过花的陈列和买卖,既造成了节日的气氛,也促进了对广州的认同(一个名字是“花城”)。

体育活动是能吸引周围群众进入城市的一种世俗活动之一。古代罗马竞技场的角斗士表演,古代墨西哥城大球场的体育竞赛吸引了更多的民众。现代城市中,体育场馆多,各种体育活动连绵不断。在美国橄榄球、棒球、篮球、冰球以及其他可以吸引大量观众的运动都是城市活动的重要内容。而球队也就成为当地城市和地区所认同的对象。

在现代社会中体育的功能是多样的,首先是政治的功能,许多国家都把体育视为提高民族意识和民族精神认同的一种手段。为了争夺奥运会主办权,许多国家都争得死去活来,以显示其国力。其次是经济的功能,体育已成为现代产业的一部分,从场馆的建立、体育运动队的组成、训练、比赛、广告、以及体育用品,到运动员的身价都成为商品化的一部分。

运动对城市除了经济和政治的作用外,对运动员认同所产生的自豪感是不可低估的。某个运动员赢得某些重要的比赛的冠军,可能会在这一城市和地区产生一连串的效应,政治、经济的组织都会介入。球队的用品、运动衫、帽子和其他物品都会成为象征品。这项运动也会成为当地的主要运动,谈话的主题对整个城市的活动都有影响。一场胜利可以引起整个城市的狂欢、游行,甚至一场大的骚乱。如1985年5月19 日在北京中国队对香港队的一场足球世界杯外围赛,因为中国队输球,引起了球迷的骚乱。

那些主要的运动员,表演者,体育馆事实上是某一个城市促进整个区域认同都市中心的一种手段。体育场馆的建设,会刺激都市街道的扩展,市容的改观。体育馆也常常成为一个城市的象征。政治家则经常用这种整合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如利用体育来进行选举,进行都市重建,或者是改善国际关系等等。其他的休闲活动和娱乐活动也是城市和更大区域整合的机制。都市往往是休闲和娱乐的中心,因为各种专门化的娱乐设施的建立,如永久性的影剧院,可以提供戏剧、舞蹈、音乐会、杂技等演出的场所和工作人员。

进入后工业时代,一些以休闲娱乐为主的城市增多。如美国的迈阿密、亚特兰大、拉斯维加、内华达等城市,几乎整个经济都依赖消遣娱乐业。这类城市依托现代的交通能够运输足够的人来玩,这也依赖于后工业时代有较多休假和假期才会有定期的访客。象英格兰的一些城市,考文垂、伯明翰、曼彻斯特这些工业城市,每年工人有两星期的休假,假期是按不同地区分阶段来定的,以便所有的工人不会在同一时间集中在某些地方。而一些风景娱乐城市一年中几乎完全靠这一段休假来赚钱。

在前工业社会也有少量娱乐型城市,如罗马帝国的精英们就到那些海滨城市或有浴澡设备的城市去旅行。隋唐时代的扬州,清代的承德避暑山庄也有类似的功能。在前工业社会中,休闲城市的产生是诸如地理的或社会分层的原因而形成的。

二、城市:文化持续和传递的中心

除了象征和重大事件(节庆、运动)可以整合文化之外,城市也是维持和传递文化系统和观念的中心。雷德菲尔德写的著作中与农民社会相对的文化,大传统是正统的、有文化的精英文化,这是以都市中心为主导的。大传统是由各更正规、精致、规整的和有意识的文化传承所构成的。我们可用同样的方法来分析现代社会中的“大众大化”与“高雅文化”。

在前工业城市中,教堂和庙宇本身吸引了文化创造者和神圣传统的传承者(包括世界观和价值观),以都市为基础的宗教更是经典艺术创造的源泉(包括戏剧、音乐、艺术、舞蹈和文学)。教堂和庙宇的音乐常常成为所有音乐创作的标准。

在中世纪欧洲,那些小贵族将孩子送到学校(附属于大贵族式教育的学校),学习决斗的艺术、荣誉的符号和社会仪式。古代印加帝国的学校,不仅灌输同一种世界观,而且传递特定阶层的文化。通过这种训练传承文化传统。

在现代社会,城市继续具有“高雅”文化的功能。博物馆、交响乐团、艺术廊、动植物园、出版社、剧院和大学仍坐落在主要的城市中,这些设施吸引了乡村和城市的人。这样的城市仍被认为是保存、维护和传播高雅文化的中心。

现代社会的一个重要变化就是大众教育和识字的普及,这使得有更多的听众和文化产品的购买者。报纸、杂志和某些书拥有大量读者。新的传播技术(电视、录相、广播、电影、计算机)发展也促使艺术向大众消费型发展。

这样宗教制度和精英阶层占统治的文化就被世俗的大众传播所取代。通常大众传播工业的核心坐落在城市。象好来坞电影电视制作中心,其作品是销往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某些特别的传播坐落在某一城市而影响着这一城市的性质和生活方式。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印第安人,尽管是都市人口中最少的部分,可是他们的出版物销售网络仍然是以都市为核心的。

城市与大众传播多少有些不同。大众传播媒介如电视、电影、收音机、杂志、报纸等均是起源于都市,结果使更多的新闻报导集中在都市事件和活动上。文化主题在大众化的国家体系中变得更为都市化。把大众传播作为基本活动的传媒城市,其文化角色也就转向这一专门化的领域,他们能影响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

大众传播既是现代社会的特征,也是现代社会文化传播和建设的重要执行者。在现代社会,诸如亲属关系、共同居住及社会阶层等所形成的网络,均不足以提供人们所需要的大规模文化与社会整合,取而代之的是大众传播。而在与大众传播紧密相连的社会,人们生活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对大众传播具有很大的依赖性。人们对于社会以及世界的印象大多是从传播媒介中获得的,甚至人们的行为准则、判断是非的准则、喜好什么、厌恶什么都无形中受着大众传播的左右。

三、城市:观念变迁的发动者

城市也是推动变迁的一个文化角色。如何理解这种角色是60年代以来研究城市的目标。

雷德菲尔德和辛格认为城市是变迁的中心,这种变迁易感受到城市中直生性和异质性的影响。异质性被作为区分前、后工业城市的标准,所有后工业城市均是有异质性特征。

直生性城市是天生的科层制度职能的中心。其人口在文化源中具有相当的同质性。这种都市中心的文化角色就是维持和延续大传统的再整合,即是将小传统的一些因素通过城市的相互作用与农民和大传统整合。雷德菲尔德认为这种城市是保守的,其变迁是城市和农村交互作用的结果。他指出大传统在一定时间内变异的各方面之间有连续性,城市就是维持和保障这种连续性,如古代北京就是一例。

所有直生性城市是属于前工业时代的,异质性城市则包括一种前工业城市类型和两种后工业类型。在所有的个案中,异质性城市受到来自不同文化源居民的影响。因而其影响超过了国家的政治界线,也超过了对农村的直接影响。这类城市的主要职能是商品交换和提供标准化的价值服务。当一个地方不同的宇宙观和生活方式并置时,城市就成为新理念的发源地。

工业时代的异质性城市有两种类型:新的行政城市和金融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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