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卷一百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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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蕡
刘蕡,字去华,幽州昌平人,客梁、汴间。明《春秋》,能言古兴亡事,沈健 于谋,浩然有救世意。擢进士第。元和后,权纲驰迁,神策中尉王守澄负弑逆罪, 更二帝不能讨,天下愤之。文宗即位,思洗元和宿耻,将翦落支党。方宦人握兵, 横制海内,号曰“北司”,凶丑朋挻,外胁群臣,内掣侮天子,蕡常痛疾。
太和二年,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帝引诸儒百余人于廷,策曰:
朕闻古先哲王之治也,玄默无为,端拱司契,陶氓心以居简,凝日用于不宰, 厚下以立本,推诚而建中,繇是天人通,阴阳和,俗跻仁寿,物无疵疠。噫!盛德 之所臻,夐乎其不可及已。三代令主,质文迭救,百氏滋炽,风流浸微,自汉以降, 足言盖寡。
朕顾唯昧道,祗荷丕构,奉若谟训,不敢怠荒,任贤惕厉,宵衣旰食,讵追三 五之遐轨,庶绍祖宗之鸿绪。而心有未达,行有未孚,由中及外,阙政斯广。是以 人不率化,气或堙厄,灾旱竟岁,播植愆时。国廪罕蓄,乏九年之储;吏道多端, 微三载之绩。京师,诸夏之本也,将以观治,而豪猾逾检;太学,明教之源也,期 于变风,而生徒惰业。列郡在乎颁条,而干禁或未绝;百工在乎按度,而淫巧或未 息。俗恬风靡,积讹成蠹。其择官济治也,听人以言则枝叶难辨,御下以法则耻格 不形;其阜财发号也,生之寡而食之众,烦于令而鲜于治。思所以究此缪盩,致之 治平,兹心浩然,若涉渊冰。故前诏有司,博延群彦,伫启宿懵,冀臻时雍。
子大夫皆识达古今,志在康济,造廷待问,副朕虚怀,必当箴治之阙,辨政之 疵,明纲条之致紊,稽富庶之所急。何施革于前弊?何泽惠于下土?何脩而治古可 近?何道而和气克充?推之本源,著于条对。至若夷吾轻重之权,孰辅于治?严尤 底定之策,孰叶于时?元凯之考课何先?叔子之克平何务?惟此龟鉴,择乎中庸, 斯在洽闻,朕将亲览。
蕡对曰:
臣诚不佞,有正国致君之术,无位而不得行;有犯颜敢谏之心,无路而不得达。 怀愤郁抑,思有时而发。常欲与庶人议于道、商贾谤于市,得通上听,一悟主心, 虽被袄言之罪无所悔。况逢陛下询求过阙,咨访嘉谋,制诏中外,举直言极谏。臣 辱斯举,专承大问,敢不悉意以言?至于上所忌,时所禁,权幸所讳恶,有司所与 夺,臣愚不识,伏惟陛下少加优容,不使圣时有谠言受戮者,天下之幸也。谨昧死 以对:
伏以圣策有思古先之治,念玄默之化,将欲通天地以济俗,和阴阳以煦物,见 陛下虑道之深也。臣以为哲王之治,其则不远,惟致之之道何如耳。伏以圣策有祗 荷丕构而不敢荒宁,奉若谟训而罔有怠忽,见陛下忧劳之至也。若夫任贤惕厉,宵 衣旰食,宜绌左右之纤佞,进股肱之大臣。若夫追踪三五,绍复祖宗,宜鉴前古之 兴亡,明当代之成败。心有未达,以下情蔽而不得上通;行有未孚,以上泽壅而不 得下浃。欲人之化,在脩己以先之;欲气之和,在遂性以导之。救灾旱在致精诚, 广播殖在视食力。国廪罕畜,本乎冗食尚繁;吏道多端,本乎选用失当。豪猾逾检, 繇中外之法殊;生徒惰业,繇学校之官废;列郡干禁,繇授任非人;百工淫巧,繇 制度不立。伏以圣策有择官济治之心,阜财发号之叹,见陛下教化之本也。且进人 以行,则枝叶安有难辨乎?防下以礼,则耻格安有不形乎?念生寡而食众,可罢斥 惰游;念令烦而治鲜,要察其行否。博延群彦,愿陛下必纳其言;造廷待问,则小 臣安敢爱死?伏以圣策有求贤箴阙之言,审政辨疵之令,见陛下咨访之勤也。遂小 臣斥奸豪之志,则弊革于前;守陛下念康济之心,则惠敷于下。邪正之道分,而治 古可近;礼乐之方著,而和气克充。至若夷吾之法,非皇王之权;严尤所陈,无最 上之策;元凯之所先,不若唐尧考绩;叔子之所务,不若虞舜舞干。且非大德之中 庸、上圣之龟鉴,又何足为陛下道之哉?或有以系安危之机、兆存亡之变者,臣请 披肝胆为陛下别白而重言之。
臣前所谓“哲王之治,其则不远”者,在陛下慎思之、力行之、始终不懈而已。 谨按《春秋》:元者,气之始也;春者,岁之元也。《春秋》以元加于岁,以春加 于王,明王者当奉若天道,以谨其始也。又举时以终岁,举月以终时,《春秋》虽 无事,必书首月以存时,明王者当承天之道,以谨其终也。王者动作终始必法于天 者,以其运行不息也。陛下能谨其始,又能谨其终,懋而脩之,勤而行之,则执契 而居简,无为而不宰,广立本之大业,崇建中之盛德,安有三代循环之弊,百伪滋 炽之渐乎?臣故曰:“唯致之之道何如耳。”
臣前所谓“若夫任贤惕厉,宵衣旰食,宜绌左右之纤佞,进股肱之大臣”,实 以陛下忧劳之至也。臣闻不宜忧而忧者,国必衰;宜忧而不忧者,国必危。陛下不 以国家存亡、社稷安危之策而降于清问,臣未知陛下以布衣之臣不足与定大计耶? 或万机之勤有所未至也?不然,何宜忧而不忧乎?臣以为陛下所先忧者,宫闱将变, 社稷将危,天下将倾,四海将乱。此四者,国家已然之兆,故臣谓圣虑宜先及之。 夫帝业艰难而成之,固不可容易而守之。太祖肇其基,高祖勤其绩,太宗定其业, 玄宗继其明,至于陛下,二百余载,其间圣明相因,扰乱继作,未有不用贤士、近 正人而能兴者。或一日不念,则颠覆大器,宗庙之耻,万古为恨。臣谨按《春秋》, 人君之道,在体元以居正。昔董仲舒为汉武帝言之略矣,有未尽者,臣得为陛下备 论之。夫继故必书即位,所以正其始也;终必书所终之地,所以正其终也。故为君 者,所发必正言,所履必正道,所居必正位,所近必正人。《春秋》:“阍弑吴子 余祭。”书其名,讥疏远贤士,昵刑人,有不君之道。伏惟陛下思祖宗开国之勤, 念《春秋》继故之诫。明法度之端,则发正言,履正道;杜篡弑之渐,则居正位, 近正人。远刀锯之残,亲骨鲠之直,辅相得以颛其任,庶寮得以守其官。奈何以亵 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外专陛下之命,内窃陛下之权,威慑朝廷,势倾海内,群臣 莫敢指其状,天子不得制其心,祸稔萧墙,奸生帷幄,臣恐曹节、侯览复生于今日, 此宫闱将变也。臣谨按《春秋》:“定公元年春王。”不言正月者,《春秋》以为 先君不得正其终,则后君不得正其始,故曰“定无正”也。今忠贤无腹心之寄,阍 寺专废立之权,陷先帝不得正其终,致陛下不得正其始,况太子未立,郊祀未脩, 将相之职不归,名器之宜不定,此社稷将危也。臣谨按《春秋》:“王札子杀召伯、 毛伯。”《春秋》之义,两下相杀不书。此书者,重其颛王命也。夫天之所授者在 命,君之所存者在令。操其命而失之者,是不君也;侵其命而专之者,是不臣也。 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将倾也。臣谨按《春秋》,晋赵鞅以晋阳之兵叛入于 晋,书其归者,能逐君侧之恶以安其君,故《春秋》善之。今威柄陵夷,籓臣跋扈。 有不达人臣大节,而首乱者将以安君为名;不究《春秋》之微,称兵者在逐恶为义。 则典刑不繇天子,征伐必自诸侯,此海内之将乱也。故樊哙排闼而雪涕,袁盎当车 而抗辞,京房发愤以殒身,窦武不顾而毕命,此皆陛下明知之矣。臣谨按《春秋》, 晋狐射姑杀阳处父,书襄公杀之者,以其君漏言也。襄公不能固阴重之机,处父所 以及残贼之祸,故《春秋》非之。夫上漏其情,则下不敢尽意;上泄其事,则下不 敢尽言。故《传》有造膝诡辞之文,《易》有失身害成之戒。今公卿大臣,非不欲 为陛下言之,虑陛下不能用也。忽而不用,必泄其言,臣下既言而不行,必婴其祸; 适足钳直臣之口,而重奸臣之威。是以欲尽其言则有失身之惧,欲尽其意则有害成 之忧,裴回郁塞,以须陛下感悟,然后尽其启沃。陛下何不听朝之余,时御便殿, 召当世贤相老臣,访持变扶危之谋,求定倾救乱之术,塞阴邪之路,屏亵狎之臣, 制侵陵迫胁之心,复门户扫除之役,戒其所宜戒,忧其所宜忧。既不得治其前,当 治于后;不得正其始,当正其终。则可以虔奉典谟,克承丕构,终任贤之效,无宵 旰之忧矣。
臣前所谓“追踪三五,绍复祖宗,宜鉴前古之兴亡,明当时之成败”者。臣闻 尧、禹之为君而天下大治者,以能任九官、四岳、十二牧,不失其举,不贰其业, 不侵其职,居官唯其能,左右唯其贤,元凯在下虽微而必举,四凶在朝虽强而必诛, 考其安危,明其取舍。至秦二世、汉元成,咸愿措国如唐、虞,致身如尧、舜,而 终败亡者,以其不见安危之机,不知取舍之道,不任大臣,不辨奸人,不亲忠良, 不远谗佞也。伏惟陛下察唐、虞之所以兴,而景行于前;鉴秦、汉之所以亡,而戒 惧于后。陛下无谓庙堂无贤相,庶官无贤士,今纪纲未绝,典刑犹在,人谁不欲致 身为王臣,致时为升平?陛下何忽而不用邪?又有居官非其能,左右非其贤,恶如 四凶,诈如赵高,奸如恭、显,陛下何惮而不去邪?神器固有归,天命固有分,祖 宗固有灵,忠臣固有心,陛下其念之哉!昔秦之亡也,失于强暴;汉之亡也,失于 微弱。强暴则奸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则强臣窃权而震主。臣伏见敬宗不虞亡秦之祸, 不翦其萌。伏惟陛下深轸亡汉之忧,以杜其渐,则祖宗之洪业可绍,三五之遐轨可 追矣。
臣前所谓陛下“心有所未达,以下情塞而不能上通;行有所未孚,以上泽壅而 不得下浃”;且百姓有涂炭之苦,陛下无繇而知;陛下有子惠之心,百姓无繇而信。 臣谨按《春秋》书“梁亡”不书“取”者,梁自亡也,以其思虑昏而耳目塞,上出 恶政,人为寇盗,皆不知其所以,终自取其灭亡也。臣闻国君之所以尊者,重其社 稷也;社稷之所以重者,存其百姓也。苟百姓不存,则虽社稷不得固其重;社稷不 重,则人君不得保其尊。故治天下者,不可不知百姓之情。夫百姓者,陛下之赤子, 陛下宜令慈仁者视育之,如保傅焉,如乳哺焉,如师之教导焉。故人之于上也,恭 之如神明,爱之如父母。今或不然,陛下亲近贵幸,分曹建署,补除卒吏,召致宾 客,因其货贿,假以声势;大者统籓方,小者为守牧,居上无清惠之政而有饕餮之 害,居下无忠诚之节而有奸欺之罪。故人之于上也,畏之如豺狼,恶之如仇敌。今 海内困穷,处处流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鳏寡孤独不得存,老幼疾病不得 养,加以国权兵柄颛于左右,贪臣聚敛以固宠,奸吏因缘而弄法,冤痛之声,上达 于九天,下入于九泉,鬼神为之怨怒,阴阳为之愆错。君门万重,不得告诉,士人 无所归化,百姓无所归命。官乱人贫,盗贼并起,土崩之势,忧在旦夕。即不幸因 之以病疠,继之以凶荒,陈胜、吴广不独起于秦,赤眉、黄巾不独生于汉,臣所以 为陛下发愤扼腕、痛心泣血也。如此则百姓有涂炭之苦,陛下何繇而知之乎?陛下 有子惠之心,百姓安得而信之乎?使陛下行有所未孚,心有所未达,固其然也。臣 闻汉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余事,其心甚诚,其称甚美。然纪纲日紊,国祚日衰, 奸宄日强,黎元日困,繇不能择贤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自陛下即位,忧勤兆庶, 屡降德音,四海之内,莫不抗首而长息,自喜复生于死亡之中也。伏惟陛下慎终如 始,以塞四方之望。诚能揭国柄以归于相,持兵柄以归于将,去贪臣聚敛之政,除 奸吏因缘之害,惟忠贤是近,惟正直是用,内宠便僻无所听焉。选清慎之官,择仁 惠之长,敏之以利,煦之以和,教之以孝慈,导之以德义,去耳目之塞,通上下之 情,俾万国欢康,兆庶苏息,即心无不达,而行无不孚矣。
臣前所谓“欲人之化也,在脩己以先之”,臣闻德以脩己,教以导人。脩之也, 则人不劝而自立;导之也,则人不教而率从。君子欲政之必行也,故以身先之;欲 人之从化也,故以道御之。今陛下先之以身而政未必行,御之以道而人未从化,岂 立教之旨未尽其方邪?夫立教之方,在乎君以明制之,臣以忠行之。君以知人为明, 臣以正时为忠。知人在任贤而去邪,正时则固本而守法。贤不任则重赏不足以劝善, 邪不去则严刑不足以禁非,本不固则人流,法不守则政散,而欲教之必至,化之必 行,不可得也。陛下能斥奸邪而不私其左右,举贤正而不遗其疏远,则化浃朝廷矣。 爱人而敦本,分职而奉法,脩其身以及其人,始于中而成于外,则化行天下矣。
臣前所谓“欲气之和也,在遂其性以导之”者,当纳人于仁寿也。夫欲人之仁 寿也,在立制度,脩教化。夫制度立则财用省,财用省则赋敛轻,赋敛轻则人富矣; 教化脩则争竞息,争竞息则刑罚清,刑罚清则人安矣。既富矣,则仁义兴焉;既安 矣,则寿考至焉。仁义之心感于下,和平之气应于上,故灾害不作,休祥存臻,四 方底宁,万物咸遂矣。
臣前所谓“救灾旱在乎致精诚”者。臣谨按《春秋》,鲁僖公一年之中,三书 “不雨”者,以其人君有恤人之志也;文公三年之中,一书“不雨”者,以其人君 无闵人之心也。故僖致诚而旱不害物,文无恤闵而变则成灾。陛下有闵人之志,则 无成灾之变矣。
臣前所谓“广播殖在乎视食力”者。臣谨按《春秋》:“君人者必时视民之所 勤。人勤于力则功筑罕,人勤于财则贡赋少,人勤于食则百事废。”今财食与力皆 勤矣,愿陛下废百事之用,以广三时之务,则播植不愆矣。
臣前所谓“国廪罕蓄,本乎冗食尚繁”者。臣谨按《春秋》:“臧孙辰告籴于 齐。”《春秋》讥其无九年之蓄,一年不登而百姓饥。臣愿斥游惰之人以笃耕殖, 省不急之费以赡黎元,则廪蓄不乏矣。
臣前所谓“吏道多端,本乎选用失当”者,繇国家取人不尽其材、任人不明其 要故也。今陛下之用人也,求其声而不求其实,故人之趋进也,务其末而不务其本。 臣愿核考课之实,定迁序之制,则多端之吏息矣。
臣前所谓“豪猾逾检,繇中外之法殊”者,以其官禁不一也。臣谨按《春秋》, 齐桓公盟诸侯不日,而葵丘之盟特以日者,美其能宣明天子之禁,率奉王官之法, 故《春秋》备而书之。然则官者,五帝、三王之所建也;法者,高祖、太宗之所制 也。法宜画一,官宜正名。今又分外官、中官之员,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于 南则亡命于北,或正刑于外则破律于中,法出多门,人无所措,繇兵农势异,而中 外法殊也。臣闻古者因井田以制军赋,间农事以脩武备,提封约卒乘之数,命将在 公卿之列,故兵农一致,而文武同方,以保乂邦家,式遏乱略。太宗置府兵台省军 卫,文武参掌,闲岁则橐弓力穑,有事则释耒荷戈,所以脩复古制,不废旧物。今 则不然。夏官不知兵籍,止于奉朝请;六军不主武事,止于养阶勋。军容合中官之 政,戎律附内臣之职。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雠;足一蹈军门,视农夫如草芥。 谋不足以翦除奸凶,而诈足以抑扬威福;勇不足以镇卫社稷,而暴足以侵害闾里。 羁绁籓臣,干陵宰辅,隳裂王度,汩乱朝经。张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 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奸观衅之心,无伏节死难之谊。岂先王经文纬武之旨邪!臣 愿陛下贯文武之道,均兵农之功,正贵贱之名,一中外之法,还军卫之职,脩省署 之官;近崇贞观之风,远复成周之制:自邦畿以刑下国,始天子而达诸侯,可以制 猾奸之强,无逾检之患矣。
臣前所谓“生徒惰业,繇学校之官废”者,盖国家贵其禄,贱其能,先其事, 后其行,故庶官乏通经之学,诸生无脩业之心矣。
臣前所谓“列郡干禁,繇授任非人”者,臣以为刺史之任,治乱之根本系焉, 朝廷之法制在焉,权可以御豪强,恩可以惠孤寡,强可以御奸寇,政可以移风俗。 其将校曾更战阵,及功臣子弟,请随宜酬赏。苟无治人之术者,不当任此官,即绝 干禁之患矣。
臣前所谓“百工淫巧,繇制度不立”者,臣请以官位禄秩制其器用车服,禁以 金银珠玉,锦绣雕镂。不蓄于私室,则无荡心之巧矣。
臣前所谓“辨校叶”者,繇考言以询行也;臣前所谓“形于耻格”者,繇道德 而齐礼也;臣前所谓“念生寡而食众,可罢斥惰游”者,已备于前矣。臣前所谓 “令烦而治鲜,要察其行否”者,臣闻号令者,治国之具也。君审而出之,臣奉而 行之,或亏益止留,罪在不赦。今陛下令烦而治鲜,得非持之者有所蔽欺乎?
臣前谓“博延群彦,愿陛下必纳其言;造廷待问,则小臣其敢爱死”者。昔晁 错为汉削诸侯,非不知祸之将至,忠臣之心,壮夫之节,苟利社稷,死无悔焉。臣 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僇,盖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悔,岂忍姑息时忌,窃 陛下一命之宠哉?昔龙逄死而启商,比干死而启周,韩非死而启汉,陈蕃死而启魏。 今臣之来也,有司或不敢荐臣之言,陛下又无以察臣之心,退必戮于权臣之手,臣 幸得从四子游于地下,固臣之愿也。所不知杀臣者,臣死之后,将孰为启之哉!
至如人主之阙,政教之疵,前日之弊,臣既言之矣。若乃流下土之惠、脩近古 之治而致和平者,在陛下行之而已。然上之所陈者,实以臣亲承圣问,敢不条对。 虽臣之愚,以为未极教化之大端、皇王之要道。伏惟陛下事天地以教人恭,奉宗庙 以教人孝,养高年以教人悌长,字百姓以教人慈幼,调元气以煦育,扇大和以仁寿, 可以消摇无为,垂拱成化。至若念陶钧之道,在择宰相以任之,使权造化之柄;念 保定之功,在择将帅以任之,使脩阃外之寄;念百度之求正,在择庶官面任之,使 颛职业之守;念百姓之怨痛,在择良吏以任之,使明惠养之术。自然言足以为天下 教,动足以为天下法,仁足以劝善,义足以禁非,又何必宵衣旰食,劳神惕虑,然 后致治哉!
是时,第策官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餗、库部郎中庞严见蕡对嗟伏,以 为过古晁、董,而畏中官眦睚,不敢取。士人读其辞,至感概流涕者。谏官御史交 章论其直。
于时,被选者二十有三人,所言皆冗龊常务,类得优调。河南府参军事李郃曰: “蕡逐我留,吾颜其厚邪!”乃上疏曰:“陛下御正殿求直言,使人得自奋。臣才 志懦劣,不能质今古是非,使陛下闻未闻之言,行未行之事,忽忽内思,愧羞神明。 今蕡所对,敢空臆尽言,至皇王之成败,陛下所防闲,时政之安危,不私所料,又 引《春秋》为据,汉、魏以来,无与蕡比。有司以言涉讦忤,不敢闻。自诏书下, 万口籍籍,叹其诚鲠,至于垂泣,谓蕡指切左右,畏近臣衔怒,变兴非常,朝野惴 息,诚恐忠良道穷,纲纪遂绝,季汉之乱,复兴于今。以陛下仁圣,近臣故无害忠 良之谋;以宗庙威严,近臣故无速败亡之祸。指事取验,何惧直言?且陛下以直言 召天下士,蕡以直言副陛下所问,虽讦必容,虽过当奖,书于史策,千古光明。使 万有一蕡不幸死,天下必曰陛下阴杀谠直,结雠海内,忠义之士,皆惮诛夷,人心 一摇,无以自解。况臣所对,不及蕡远甚,内怀愧耻,自谓贤良,奈人言何!乞回 臣所授,以旌蕡直。臣逃苟且之惭,朝有公正之路,陛下免天下之疑,顾不美哉!” 帝不纳。郃字子玄,后历贺州刺史。
蕡对后七年,有甘露之难。令狐楚、牛僧孺节度山南东西道,皆表蕡幕府,授 秘书郎,以师礼礼之。而宦人深嫉蕡,诬以罪,贬柳州司户参军,卒。
始,帝恭俭求治,志除凶人,然懦而不睿,臣下畏祸不敢言,故蕡对极陈晋襄 公杀阳处父以戒帝,又引阍弑吴子,阴赞帝决。帝后与宋申锡谋诛守澄不克,守澄 废帝弟漳王而斥申锡,帝依违其间,不敢主也。贾餗与王涯、李训、舒元舆位宰相, 以谋败,皆为中官夷其宗,而宦者益横,帝以忧崩。
及昭宗诛韩全诲等,左拾遗罗衮上言:“蕡当太和时,宦官始炽,因直言策请 夺爵土,复扫除之役,遂罹谴逐,身死异土,六十余年,正人义夫切齿饮泣。比陛 下幽东内,幸西州,王室几丧。使蕡策早用,则杜渐防萌,逆节可消,宁殷忧多难, 远及圣世耶!今天地反正,枉魄愤胔,有望于陛下。”帝感悟,赠蕡左谏议大夫, 访子孙授以官云。
赞曰:汉武帝三策董仲舒,仲舒所对,陈天人大概,缓而不切也。蕡与诸儒偕 进,独讥切宦官,然亦太疏直矣。戒帝漏言,而身诵语于廷,何邪?其后宋申锡以 谋泄贬,李训以计不臧死,宦者遂强,可不戒哉!意蕡之贤,当先以忠结上,后为 帝谋天下所以安危者,庶其纾患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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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书 列传卷一百零三译文
刘蕡的字叫去华,是幽州昌平县人,客居在梁地、汴州一带。他精通《春秋》,能分析古今兴亡的原因,沉稳并擅长计谋,慷慨有拯救国家的抱负。他考中了进士。元和年后期,法纪混乱大权旁移,神策军…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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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斋随笔」
- 「文心雕龙」
- 「农桑辑要」
- 「搜神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