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宁：战争与美国经济

【摘要】战争与美国有着不解之缘，战争带给美国的多是福音。20 世纪以前，美国进行的一系列战争，为美国开疆拓土，使美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而20 世纪以来的历次战争，则一步步将美国塑造成为当今世界的独一无二的经济巨无霸和超级霸主。战争给美国经济带来红利是和胜利联系在一起的。“胜利――增长”和“失败――衰退”是战争与美国经济关系的基本模式。美国经济正面临诸多困难，为走出困境，美国政府正试图从战场上寻求出路。

【关键词】美国；战争；经济

黑色的9•11 震撼了美国，惊悸中美国人的第一个反应是：“这是一场战争”。的确，战争与美国有着不解之缘。美国诞生于独立战争，这个地处两洋之间的伟大国家成长、繁荣进程中的每一步几乎都有战争相随。

如今，美国政府赌咒发誓要缉拿肇事凶手，调兵遣将对阿富汗发动战争。这场新世纪第一战，将给美国、给世界带来什么? 按照模糊理论，亚马逊森林里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在太平洋上引起一场风暴，何况一场战争!

中国的古人说：“兵者凶器，战者危事”。所以中国人历来认为：兵恶不戢，武贵止戈。但是，对于尚武的民族来说，情况就不同了。美国生于战火之中，国歌《星条旗永不落》就是作者在英舰一夜炮击后，看到岸边堡垒上的星条旗依然迎风飘扬，有感而发，遂成一曲。

美国人认为：上帝格外垂青美国，也许是这样的。纵观美国历史，战争带给美国的多是福音，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一个民族有如此经历。20 世纪以前，美国进行的一系列战争，如：征伐印地安人的战争、对英战争、美墨战争、美西战争，以及多次的海外殖民战争，为美国开疆拓土，使美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而20 世纪以来的历次战争，则一步一步将美国塑造成当今世界的超级霸主。

假如没有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也许还是西方列强中普通一员，美国脱颖而出得益于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 ―1918 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使欧洲遭受重创，英、法等老牌帝国辉煌不再。战后的第一年，1919 年与战前的1913 年相比，西方世界的工业生产下降了12. 3 % ，世界贸易更下降了23 %。惟独美国，这个远离战场的战胜国，经济不仅没有受损，反而大幅跃升。战争期间在国内外军事订货大增的刺激下，美国的制造业增长32 % ，钢铁和汽车产量翻了一番。1914 至1918 年间，美国国民生产总值从386 亿美元增加到840 亿美元。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美国经济最大的获益是在金融方面。战争前后，美国从债务国转化为债权国。1914 年美国欠欧洲的私人净债务近40 亿美元，而1918 年战争结束时，欧洲反欠美国私人净债务30 亿美元。战前英镑是世界核心货币，但战后英镑的购买力仅及战前的1/ 3 ，美元乘机成为了国际汇兑的主要支付手段。纽约也成为了世界金融交易中心和国际资本的供应中心。战后的一个时期内美国发行的国际债券几乎是英国的两倍。

如果说“一战”使美国脱颖而出的话，那么“二战”则把美国造就成了独一无二的经济巨无霸。如果以“二战”前的1937 年工业生产指数为100，战后的1946 年，美国工业指数为150 ，而其他工业化国家都大幅衰退，英国为88 ，意大利为72 ，法国为69 ，德国为31 ，日本只有24。美国在西方工业生产总额中所占的比例，从战前的42 %上升到53. 4 %。在对外贸易总额中，美国也从13 %提高到22 %。“二战”后，美国借欧洲萧条之机，主动实施向欧洲进行资本扩张的“欧洲复兴方案”，即“马歇尔计划”，推进了美国经济的国际化进程。在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美国还及时倡导建立了“布雷顿森林体系”，成立了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主导世界金融体系，进一步巩固和强化了美元在世界经济中核心货币的地位。产业资本扩张和主导世界金融体系，确立了美国经济在当代世界经济体系中的无可争议的中心地位。

在二战后的全盛期，美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在世界生产总值所占份额一度达到40 %以上，美国也成为继英国之后的“世界工厂”，美国出口在世界贸易出口额中的比例一度超过25 %。然而自70 年代中期以来，美国经济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以及美国自身经济结构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80 年代以后，美国经济在世界经济中的比重已经低于25 % ，出口份额也已降到11 %左右。美国经济结构变动的基本趋势是实物经济下降和符号经济上升。按人口、家庭和土地面积计算平均值，美国国内生产的物质产品和基础设施，从60 年代末以来下降了一半，美国靠自身的物质生产已无法维持生存。目前美国的实物经济产值已降到国内生产总值的1/ 3 以下，而非实物经济则占到了2/ 3 以上，其中仅金融服务业就占国内生产总值的近19 % ，而以往的支柱产业如建筑业和汽车制造业，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重下降到了1 % ―3 %之间。

全球化是世界经济潮流，80 年代以来的经济全球化突出地表现为金融全球化。美国在传统经济领域如制造业中已失去了以往的优势，但由于美国自80 年代以后主宰了金融全球化的进程，从而在金融全球化中大有获益，才保住了世界经济翘楚的地位。美国的金融优势的主要表现是美元强势地位和兴旺的美国资本市场。90 年代以来，美元作为世界经济中的核心货币的地位有了进一步的巩固和加强。

目前全世界约有美元资金23 万亿，占世界金融资产总量的60 % ，占各国外汇储备的70 %。2001年头5 个月发行国际债券中，美元债券就占到了47. 34 % ，为3792. 98 亿美元。美元仍然是国际贸易的核心货币，全球石油贸易基本是以美元结算的。从90 年代初以来兴盛不衰的资本市场给美国经济带来了巨大的收益。过去10 年中，道•琼斯股票指数一度出现了超过10倍的增长，全世界大量的货币资本流入美国股市、债市。1999 年科索沃战争结束后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就有超过7000 亿的外国资本净流入美国。9•11 以前，外资共持有9080亿美元的美国公司债券，较美国散户持有的7650 亿美元还多1. 4 亿美元；政府债券的41 %约13000 亿美元为外资持有，比美联储持有的5000亿美元多近两倍。在直接投资方面，资本回流和资本集中美国的现象有增无减。1997年外资直接投资美国为1000多亿美元，1999 年高达2825 亿美元，2000 年也维持很高的水平，为2300 多亿。至2000 年底，美国的累计“投资赤字”达14700 亿美元。源源不断的外资进入，造成所谓的“财富效应”，即节节上升的股市提高了美国人的收入预期，刺激了消费，从而推动美国经济走上了为期10年的增长之路。

在金融全球化的进程中美国受益非浅，而资本向美国的集中是需要有前提的，这个前提就是对美国及美国经济的信心。信心问题也是当代金融资本运动的核心问题。美国要给世界人民建立的信心就是要让人相信：假若有一天世界所有的货币都变得一文不值的话，美元也是最后一个崩溃的；假若有一天世界末日来临的话，太阳也是从美国落下去的。只要全世界的人们有这样的信念，美元就会坚挺，财富就会继续流向美国。怎样使世界树立起这样的信念呢? 还是战争帮助了美国。

80年代末期，美国经济低迷。1987 年10 月19日的股市崩溃更是严重地打击了美国人的信心。90年代初，美国经济更是出现了负增长。1990 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为美国重返世界石油资源要地――中东，创造了机会。1991 年1 月，美国为首发动了海湾战争，并迅速取得了胜利。4月17日，作为美国经济晴雨表的道•琼斯股票指数首次以超过3000 点收盘。海湾战争后的1992 年美国经济增长率高达3 % ，不仅结束了经济低迷的状态，成为战后最长时期的经济增长的开端。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也是观察战争与美国经济关系的一个窗口。1997 年的东南亚金融危机促进了美国资本市场的扩张，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道•琼斯股票指数上升了2000 多点。1998 年7 月17 日，道•琼斯指数收于9337. 97 点，创造新高。此后由于俄罗斯暂缓偿还债务和金融市场出现信贷紧缩等问题，美国股市大幅震荡，在一个半月内急跌了近20 % ，8 月31 日，跌至7539. 07 点。1999 年初继续震荡，1 月11 日至22日道•琼斯指数在两周内下跌了5. 4 %。而此时美国为首的北约正在酝酿发动科索沃战争。科索沃轰炸开始的时候，3 月29 日，道•琼斯指数跃上了1万点大关。5 月8 日轰炸中国大使馆的当天，道•琼斯以超过1. 1 万点收盘，创造了历史记录。如果仅以股票市场的情况看，科索沃战争前后的3 个多月，100 多天的时间内，道•琼斯股指的涨幅竟与自1896 年创建以来至1991 年的近百年的涨幅相当。战争与美国经济的关系，由此可见一斑。

战争给美国经济带来红利是和胜利联系在一起的。“胜利―增长”和“失败―衰退”是战争与美国经济关系的基本模式。尽管美国自建国以来在绝大多数战争中都是获利的，但也曾尝试过失败与衰退的苦涩。越南战争是美国人的滑铁卢，他们也从不否认遭受了历史上最惨痛的失败。随着越南战事的爆发和失利，美国经济指标曾划出了一道由上升转为下降的曲线。1964 年8 月美国大规模轰炸越南北方，全面开始了越南战争。战争初期，军费开支急增，到1966 年增加幅度为10 %以上。与此同时，1965 ―1966 两年，美国经济增长率达到6 %以上。但随着美国在越南的军事行动陷入困境，军费负担不断加重，美国经济又调头向下，1967 年经济增长率降到2 % ，1970 年美国经济增长则完全陷于停顿。

21 世纪的第一年并没有给美国经济带来好运气，这年以来美国资本市场呈现了下滑局面，道•琼斯指数从高峰下跌近20 %。就在这时，阿富汗战争不期而至。10 年前的一场海湾战争引领美国走上10 年的增长之路，10 年后的阿富汗战争还能使历史重演吗?

有人认为：这次恐怖袭击事件和战争会象以往那样，将对美国经济产生刺激作用，有利于经济复苏和增长。如果完全以过去的经验考量当前美国经济前景，这种判断是有道理的。但进入新世纪的美国经济毕竟面临着新的形势，遇到了一些新的问题，对美国经济的预期，不能不考虑到这些新的形势和新问题。阿富汗战争的结局目前尚无法预测，如果仅就现实状况而言，美国经济面临诸多困难，要走出困境决非易事。

从传统的经验看，恐怖袭击后的重建工作和战争消耗都会拉动需求并促进政府增加开支，从而对经济产生刺激作用。但人们不应忽视当代世界经济，特别是发达国家经济，在全球化因素的影响下发生的深刻变动。战后以来，西方国家从实行凯恩斯主义经济政策到尝试和实行各种各样的经济调控政策，已有数十年。西方国家经济的复杂性已非昔日可比。在全球化条件下，某一个国家，特别是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已不再是封闭体系，而是具有很大的开放性，这样就导致了反馈性能的下降。可以看到的现象是：现在任何一项宏观经济调控措施的实行，且不论效果，其反馈已经不再具有确定性，人们已经很难像以往那样预计一项政策实施的结果。美联储连续8 次的降息完全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充分反映了现代经济活动的不确定性。

具体观察美国经济形势，不难发现美国经济在宏观调控方面存在着诸多矛盾，现在使用任何一种调控手段其限制条件都是十分苛刻的。实际上美国政府及经济宏观调控部门，可以采取的措施很少，能做的事情不多。金融政策和财政政策是当代宏观经济调控两大基本手段，但从现在的情况看，这两个基本手段在美国都难于施展。

首先，降息作为此次抵抗经济衰退的主要手段已近极限，进一步降息的空间已经极其有限且风险很大。不少经济观察家都认为当前美国经济与80、90 年代之交日本泡沫经济行将崩溃前的状况相当类似。90 年代初日本经济与美国当前状况相类似的情况下，采取过降低利率的办法刺激经济，结果适得其反，作用不大还造成了更为严重的问题，即加重了银行的负担。减息直至实行零利率政策的结果是日本银行系统坏帐的积累，在1997 至1998年出现了金融危机，日本经济一蹶不振。美国连续大幅度降息，正是按照当年日本经济收缩时期的逻辑行事，势必会对美国的银行系统造成压力。在经济高度泡沫化，严重依赖外来资本支撑股市的情况下，一旦困扰日本及东南亚国家的银行系统坏帐问题在美国大面积出现，其后果不堪设想。

其次，政府实行的财政政策的余地也很小。布什政府上台后的宏观经济政策的基本走向是减税，而且已经开始实施。减税使政府的财政盈余减少，限制政府开支的增加。在9•11 之后，布什政府宣布的增加开支计划已经用光了克林顿政府积攒的财政盈余。对于全球化背景下的美国经济来说，强势美元至关重要，低通涨则是维护美元汇率的重要条件，保持低通涨是美联储基本政策目标。而这一政策目标就必然限制赤字财政，从而约束了政府采取积极财政政策的能力。现在布什政府与20 年前里根政府的境遇有类似之处。80 年代初，里根总统入主白宫后，一方面扩大政府开支，大幅度增加国防预算；另一方面又大幅降低税率，结果使预算赤字急剧上升。1982 年政府财政赤字首次突破1000亿美元，1986 年更达到创记录的2212 亿美元，进而造成了里根时代严重的经济问题。那时的美国经济开放程度、泡沫化程度和对外资的依赖程度都不能与今天相比，所以布什政府在运用财政政策时必然十分小心谨慎。

在经济的战场上已是两手空空的布什政府，在军事的战场上还是大有手段的。看来如今美国经济的前景也只有在战场上见分晓了。用巡航导弹打一场金融保卫战、用特种兵打一场衰退狙击战，可算是经济史和战争史上的双重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