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定剑:不能再错过民主的时机」正文
(蔡定剑: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曾任全国人大常委会秘书组副组长,兼任北京大学法学院人民代表大会与议会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北京市政治管理干部学院特聘教授,曾在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讲学。著有:《国家监督制度》、《中国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历史与变革--新中国法制建设的历程》等,主编《中国宪法精解》、《人民代表大会20年发展与改革》等。)
主持人:大家好,欢迎收看《观察家》。民主是一个好东西,但是我们最近也注意到呢,就是出现了一股反民主的思潮,那么民主遭到了一个怎样的误读,在这误读的背后又是什么呢,我们今天请到的是中国政法大学的教授,蔡定剑先生,您好。
蔡定剑:你好。
反民主思潮出现的两个原因
主持人:最近呢,我注意到就是,有一些文章,关于这个民主的一些探讨,其中呢,好像有一个方向呢,就是否定,比如说民主和目前中国的关系等等,那么在您看来,为什么会在现在这个时候,会出现这个反民主的这样一种思潮?
蔡定剑:这个说起民主,应该说是一个常识,但是呢,这个为什么这个,特别是近几年来,包括最近我也注意到了,有一些媒体发表一些文章,要摒弃对民主的这种迷失。我认为是有这么一个背景,我们知道民主,从中国近代发展史上,从五四运动就已经确立了,民主科学是中国救国之路。
主持人:对。
蔡定剑:这是一个应该说是,共同的一个理念,中国社会形成的一个共同理念,也是中国这个从历史经验教训得出来的一种真理。那么反而在中国经济发展的这个高速发展以后,出现的这个反民主的思潮,令人是费解。
主持人:那么您,您刚才也特别提到了一个背景,就是在经济高速发展之后出现了这样一个反思潮,那么这里面,是不是也和这个特定的背景有关系?
蔡定剑:我想,有这么一些原因,当然这个原因是很多的。那么中国的发展,是在一个没有这个,完善的民主制度下,就是我们说的是一种威权政治的情况下,高速发展经济,那么有一些人认为,中国是不是创造一种新的模式,我们不需要这个,这个比较充分的民主制度,我们就可以高速发展经济,或者我们可以在一个威权政治下发展经济。
主持人:这是一种。
蔡定剑:这是一种,另外有一种,就是我们知道,中国高速经济发展以后,带来了这个社会的这个分化,其中,有一些人确实富裕起来了,富裕起来以后呢,他们觉得,我们生活挺好的,我为什么还要民主啊?他就觉得这个不需要民主,我想这是一个,有一些既得利益的考虑。我觉得这是,两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当然了,也不排除有一些人,在这个经济发展以后,中国社会分化了,分化以后,这个穷人和富人的这种界限出来了,有一些学者,也是站在保护这个既得利益,保护富人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反民主论者是在误读和歪曲民主
主持人:那么我注意到,现在大家在比如说,在质疑这个民主的时候,那么有的时候,经常会拿中国在1966年到1976年的那个十年,文革的状态,比如说“大鸣大放”这样的一些事情,来作为民主的一个实例。那么认为,你看在当时,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民主,结果导致了一个社会的一个大的一个乱局。
蔡定剑:这是在中国,这个经常用来批判民主,说民主不好的,不是个好东西的这个例证,经常是拿中国文化大革命来说事,说好,你说民主,这个好,你看文化大革命,大民主,带来了什么样的结果。当然有的人还会拿这个,德国希特勒来说事,你看见没有,这个希特勒上台,也不是,也证明民主并不都是一个好东西。
主持人:就是民主可能会选出一个专制的一个政权。
蔡定剑:对,因为希特勒上台,他也是通过民主选举上来的,德国这个希特勒这个是社会民主党,他是通过这个选举上台的,而且,在希特勒提前的有一些,包括比如说《反犹太人法》,它是议会通过的,他不是希特勒颁布的一道命令,所以说民主,它举了一些反证,来说明民主的坏处。我觉得这样是对于民主,相当大的一个误解和片面的理解。当然我们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就是呢,我们怎么能够全面、正确地理解民主,是我们批判民主论者,经常犯的一个错误,就是他对于民主有很多片面的,错误的理解,另外一方面就是,民主也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制度,我们必须说清楚,这两点。民主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制度,他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民主也是有弊端的,其中一个弊端,就是呢,就是我们说的民主可能会带来多数人的暴政,会带来多数人的暴政。就是我刚才说了,这个比如说,希特勒,是不是,上台的这种,这个也可能,因为希特勒上台是得到了很多工人的支持,在经济危机下解决工人就业的问题,得到多数人的,这个工人的支持。
民主怎样避免“多数人的暴政”
主持人:那么其实像您刚才说的这个,多数人的这个暴政,好像在最早我们现在一般说民主,可能都会回到这个古希腊时期,那么当时我知道就有一个叫《贝壳驱逐法》,那这是不是就是这个有点类似于这个多数人的暴政。
蔡定剑:在,也是在我们讨论民主问题的时候,会经常拿来说的一个例子,就是古希腊的苏格拉底,他是一个先哲,哲学家,因为他提倡一些新的思想,遭到了这个当时城邦的一些人的少数顽固势力的反对,那么他就通过一种民主的方法,当时古希腊是用直接民主的方法,来判处他死刑,所以这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有的时候民主他也会做蠢事,做坏事,这个呢,从这个历史上,我们可能找到一些这样的例子,来说明民主可能会带来多数人的暴政,我刚才举的这些例子,都是一些批判民主论者的一些观点。但是呢,我说的是,两个方面,第一,民主确实,在过去确实有多数人的暴政问题,一个在没有法制保障,没有人权保障的社会,民主可能会带来多数人的暴政,这就是我们说的民主的缺陷。但是呢,在民主发展的历史上,人类知道了民主制度,他的优越性是大,远远大于他的弊端的,所以人民也要追求民主,那么在追求的过程中,它就不断地来解决民主的弊端,其中是有一些制度上的设置,不断地来解决多数人的暴政问题。
主持人:比如说什么样的设计?
蔡定剑:那我举,可以举一些历史的事实来说明。那么多数人的暴政呢,就是我刚才说了,比如说希特勒,德国希特勒上台,人民感觉到,警惕到了民主,可能会出现多数人的暴政,那么战后,希特勒在德国,战胜希特勒以后的德国,一个很重要的民主,一个法制,法律的制度,就是建立了违宪审查制度,在德国,那么这个设立了德国宪政的宪法法院,这个宪法法院的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呢,由专门的少数的法官,来裁决议会通过的法律,是不是违反宪法。
主持人:就即便是多数人通过的。
蔡定剑:对,即便是多数人通过的法律,就是我刚才说了,比如说在希特勒时代,他可以通过《反犹太人法》是吧,那么这样的法律,那么他会,交到一些专业法律人士面前的审查,交到专业法律人士面前的审查。用一个冷静的,理性的,比较中立的这样一些专业人员来对法院进行审查,这样的话,在理论上,就是法制来制约民主,来限制民主的暴政,用它来审查这个法律,是不是符合宪法的那些,保护人权哪,限制国家权力的基本原则,这就是一个重要的制度设置,用来对抗多数人的暴政,这是一种制度。
还有一种制度呢,比如说这个我们知道,战后,联合国的建立,联合国的建立,它有两个目标,一个是维护世界和平,另外一个重要的目标,就是保障人权。这个保障人权的一套制度的建立,我们知道联合国有,有《世界人权宣言》,有两个联合国宪章,这些联合国这个宪章核心的问题,就是要保障人权,保障人权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人的权利是超越国界的,那么一个国家,一个主权国家,要在过去的那个理论上,他可以处治他的人民,一个政府可以处治他的人民,那么联合国宪章,他就需要超越国界,国际社会可以干预,一个主权国家,你如果是不尊重基本的人权,那么我们也可以干预。
这样的话就是呢,你如果是一个国家出现多数人的暴政,就是通过哪怕是民主的形式来干预这个少数人的一些基本的权利,也是不可以的。这就是这样就推行了一系列的这个人权保障的制度,要求国家,主权国家也建立相应的人权保障制度,来抗衡一些这个粗暴的,野蛮的法律,那就是这个不符合宪法的法律,和一些政府的这种这个,过大的权利。所以你看这些制度,还有一些其他的这个很重要的制度,这个我就不一一来举了。
民主不是单纯的“少数服从多数”
蔡定剑:就是人类社会发现,发明了比如说宪政的一些制度,违宪审查制度,法律制度,来抗衡多数人的暴政,那么呢,这个法制在某种程度上,法制的完备,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要抗衡多数人的暴政。我举一个例子,比如在我们的过去,如果上升到民主的原则,我们中国往往理解,民主就是少数服从多数,这是,也是一个错误片面的理解,民主就是少数服从多数,好,那么我们过去,中国历史上,经常出现少数人的权利受到多数人的粗暴的干涉,多数人一同意,掀起文化大革命,是吧,多数人说,我们一起抄家,就可以把一个人的家抄了,我们要斗他,就可以把人拉到街上去斗了。
这个呢,是不符合真正的民主原则的。民主的原则,他并不是简单的少数服从多数,就是我刚才说了,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要保护人权。人的权利,基本权利,他不是符合少数服从多数原则来表决的,你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按照这样的简单的片面的理解民主的原则,少数服从多数,那这个民主的暴政,就是会时时发生。你可以很简单的,我们过去说,我可以举个例子说,我们一个村里面,比如说我们过去说,这个人家很富,那我们拆大户。
主持人:大家表决一下。
蔡定剑:大家表决一下,我们把它财产分了,那不可以这样的。是不是,我们也不可以说,比如说呢,我们很讨厌那个小偷,我们就是要把这个小偷抓起来,游街,挂一个牌子,或者我们说,这个小偷,中国人过去对小偷很那个,说把他手砍了,你可以这么做吗?不可以,为什么呢?这个,把他手砍了,这是他的生命权,这个生命权呢,是高于这个多数人的这种,好恶和喜怒的,所以基本的权利,是要抗衡民主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可是我们很多对民主的这种理论,学者,他们不理解民主,片面地理解民主,简单地把民主,解释成少数服从多数,我说这是非常大的对民主的一个误解。
民主在长远上有利于效率与经济发展
主持人:我还注意到,还有一种讲法,就是中国过去的这个三十年发展非常迅速,其中尤其是像中国的这个基础建设,比如说像高速公路,可能是我们在短短的比如说十几年内,中国的高速公路已经成为世界第一。与此同时,和我们发展的最初的阶段差不多的印度,那么高速公路的基础,包括基础建设,是一个相对的缓慢的这样一个,一个状态。所以我也听到很多人就是说,毛病就是出在,那个印度太民主。
主持人:所以经常是,你要想修一条路,你要是要开会表决,要有很长很长的一个漫长的一个过程,结果到最后可能就是,没有了效率。
蔡定剑:您说的这个问题,我理解应该是所谓民主与这个经济社会发展的关系问题,是不是啊?我觉得是民主与经济社会发展的关系,这个也是对民主问题争论,也是国际性的一个话题,长期争论一个话题,但是,我觉得是有一些基本的共识,国际社会,就是民主应该是有利经济社会发展,而不是不利经济社会发展,那么现在有一些批判民主的所谓的学者也好,所谓有一些这个,政治家也好,他们往往会把一些特殊的个别的例子,来批民主,我认为这个在对待民主的问题上,也是一种片面的,或者是说呢,他有一点,以偏概全,或者是呢,更深层的意思是,他没有深刻地理解,民主对于经济社会发展中的作用,他就是很表面的来理解,觉得在有一些国家,你看见没有,这个民主啊,比如你刚才讲到印度的例子,他就很简单的呢,看表面现象,也会举一些比如泰国,你看见没有,泰国这个,他这个搞得那么乱呢,怎么搞经济啊,我认为这是,缺乏对于民主制度,对经济社会发展作用,一个深层理解的一种片面观点。为什么这么说?
主持人:那您的理解是?
蔡定剑:首先民主对经济社会发展的作用,它不是一种直接的,不是像我发布一个命令,这个我政府采取一个什么措施,经济就上去了,他不是,民主对经济社会发展的作用,是一种潜在的,是一种介入性的作用。
主持人:潜在的是,表现在什么地方?
蔡定剑:潜在就是,他是构架一个社会环境,就是很多人都认同这一点,就是呢,国际上的投资,那大的资本的投资,人家要选择这个投资环境,不会选择一个没有制度保障的国家去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