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建:从思想解放到思想自由」正文
近日《南方日报》因为在头版发了张前高法院长肖扬“仰天长笑”的照片,被广东省委书记汪洋先生赞为是“思想解放”的表现。“敢发”一张照片便是思想解放,这赞扬本身就耐人寻味。本来,报纸发什么或不发什么,是它自身的权利,不需要什么“敢”与“不敢”。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敢”才需要成为一种考量甚至是胆量,即权力在控制着权利。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思想解放的一个前提条件便是在媒体的权利面前,权力退出。可以预见的是,权力退一分,媒体或舆论的思想解放便长一寸。由此,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经验形态的结论,阻碍思想解放的症结,不是别的,就是权力,控制思想及言论的权力。
“思想解放”这个词最初涌现于1980年代,它比今天叫得更响。今天这个声音更多地还是偏于广东一隅,而当初思想解放的声音则覆盖整个国家。于是这里就产生一个有趣的问题:为什么几乎整个80年代都是在解放思想的声音中度过,今天却又重新提出这个问题呢?按理,这个词早已应该完成它的话语使命了。可是,事实偏偏是,这个问题不但没完成,而且今天的思想解放还被称为“第二次思想解放”。难道历史绕了一圈,却发现还是在原来的拐点上?历史不应该和我们开这样的玩笑吧,这实在是人类生命中的一种不能承受之重。
剖其因,思想解放乃是一种“权力话语”。80年代初,意在改革的政治体制,面对几十年来形成的左倾积弊,需要举起“思想解放”的旗帜,用以打破由左带来的各种束缚。当时最典型的话语表述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于是各种改革便在实践的旗号下得以推行。应该肯定那个时代,就像应该肯定思想解放的话语;它在体制推行思想解放的同时,也给民间的思想自由带来了一定的空间。然而,也正因为“思想解放”属于权力话语,它是为了突破体制自身的思想禁锢而提出;所以,它在有它积极效应的同时,也有它难以避免的局限。权力的本性要求统一,当它一旦突破束缚自己的力量,并完成自己预定的任务,它便本能地把自己的思想当作新的统一,而不允许其他思想或话语突破自己的樊篱。因为,在权力看来,统一思想,才能统一行动。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以需要“第二次思想解放”,不是当年思想解放的任务尚未从根本上完成,就是当时形成的权力话语对今天来说,又变成了一种无形或有形的障碍。针对这两种情形,尤其是第一种情形,广东的“第二次思想解放”是必要的。但,这里我也要反转指出,“第二次”话语本身,依然是一种权力话语。并且我断言,只要思想解放是权力话语,就会有第三次思想解放、第四次思想解放……,以至循环。道理很显然,解放是因为有束缚,什么才能对思想构成束缚呢?权力,唯权力而已。
因此,在肯定思想解放的必要的同时,我愿意进一步表述:思想解放的指向应当是思想自由。和“思想解放”不同,前者如果是“权力话语”,它则是“权利话语”。思想本身就是人的一种权利,它不应该受任何力量包括权力的强制。比如,一个社会,你有你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他有他的思想,这才是常态,自由的常态。非常态或反常态则是,一个社会只有一种思想,统治的思想。除此之外,任何思想都不能与之相左。思想至此,这个思想便不是权利是权力了,而且是剥夺他人(思想)权利的权力。西方自由主义哲学家将其称为“思想的国有化”。不难看出,只有在这种社会状态中,只有在思想国有即权力垄断思想的状态中,解放思想才有它的必要。相反,在思想自由或思想个有的社会中,思想与权力无关,因而无需解放。由此来看,“思想解放”一词很有意思,它额外地具有了一种考察该社会思想状态的意义。
权力说思想要解放,权利说思想要自由。不妨让两者有一个良好的互动,并争取让思想从解放走向自由。很显然,思想自由,即没有束缚的思想(尤其是权力的束缚),才是真正的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