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时:认识现代社会的运行机制

作者:袁伟时发布日期:2004-09-20

「袁伟时:认识现代社会的运行机制」正文

这里献给读者的主要是20世纪值得中国知识阶层好好读读的文献,有的篇章则是21世纪的记录。全书以苦难的记忆开篇,然后分十个单元分别阐述现代社会的方方面面。

“极端年代”、“革命年代”……人们用各种词语描绘20世纪。决定20世纪世界面貌的是几件大事:上半叶在1929至30年代初达到颠峰的历次经济危机和两次世界大战;下半叶科学、技术神奇的发展和社会经济持续的进展;贯穿其中的则是苏联的崛起和瓦解。

这些事件深深震撼着中国人的心灵和影响着中国历史的行程。对中国人来说,如何认识这些历史事件,至今仍是尚未彻底解决的问题。无论是19世纪大清帝国的沉沦,还是20世纪中国走过的路如此迂回曲折,很大程度上是这些历史事件的反应。百年回眸,问题的症结在于如何认识现代社会。

现代社会以资本主义的形式出现,这是历史的必然和不幸。它是黑白参半的怪物。与高楼大厦一道映入眼帘的是贫民窟;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科学、技术进步的同时,是杀人艺术的精进;富强的西方与贫弱和被奴役的东方孪生。第一次世界大战吞下1000万无辜冤魂,第二次世界大战则以5000万刷新了杀人记录,其中2500万是中国人,还有几百万犹太人。人们激愤地诅咒:垄断、腐朽、垂死的资本主义!道义的愤慨,国破民困的积怨,归结为一句话:冲破旧世界的牢笼!

面对作为典范的西方社会经济如此不平等的现实,应该让民主革命和社会革命“毕其功于一役”!这是孙中山在世纪初提出的救世方案。可是,他的继承者蒋介石国民党交出的成绩单是官僚垄断资本主义,加上政治上特务横行、肆意剥夺公民自由的专制统治。

另一批中国人冀图从中国传统文化吸取大智慧,用以自救和救人。杜亚泉、梁漱溟、张君劢和后期的梁启超、章士钊都曾为此大声疾呼。可是,除了牵强的比附和一厢情愿的设计,中国自身传统中缺少的正是作为现代社会基础的市场经济、个人自由及其保障机制――法治、民主和宪政。

人们曾把苏联的崛起看作新世界的曙光,但密封的大墙一旦裂开,人们清晰看到的是:无法让本国人民吃饱肚子的农业集体化,是以饿死500万人为代价的; 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几个五年计划实现的工业化不过是建筑在沙滩上的大厦;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视人如草芥的古拉格群岛!

经过明末清初以降400年中西文化的冲撞,以2001年中国参加WTO为标志,不少中国人终于大彻大悟,承认现代社会的基本框架是相同的;“与国际接轨”逐渐成了流行用语,并在一些领域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现代社会或现代性的核心是公民的个人权利即个人自由;各种制度都是围绕这个核心运作的。这是现代社会的底线,也是检验一切思想观点正误的试金石。早在19世纪90年代,面对甲午战争失败的严峻局面,严复破门而出作狮子吼:“身贵自由,国贵自主。”中西国家盛衰的关键在于“自由不自由”! 百年前提出如此深刻和彻底的答案,堪称国情研究和救国方略第一人。百年后,被誉为“经济学的良心”的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亚蒂亚・森指出:“我们生活的世界仍然存在大规模的剥夺、贫困和压迫。”“我们必须认识到各种形式的自由对于解除这些苦难所能发挥的作用。”“按照这一思想,扩展自由被看成既是发展的首要目的,又是发展的主要手段。消除使人们几乎不能有选择、而且几乎没有机会来发挥其理性主体的作用的各种类型的不自由,构成了发展。” 不是说“发展是硬道理”吗?20多年来中国经济的发展得益于经济领域的束缚削弱,从而扩大了自由度。下一步经济目标和社会进步的实现,离开“各种类型的不自由”的消除,无疑是南辕北辙。

这个发展观是理解一切国家盛衰的钥匙。苏联瓦解,中国却走出“国民经济崩溃边缘”展现生机,西方在不断自我更新中“垂而不死”,其奥秘都在“自由不自由”五个大字。可是,要真正领会这个发展观,在斯时斯地,必然有许多疑虑。社会能否保持稳定?贫富差距会不会越来越大?……这些问题的提出,恰恰证明现代社会运行机制的知识有待普及。

这一卷文献的选录,中心就是对现代社会运行机制及其他有关知识的介绍。政治、法治、经济、教育等方方面面都有所涉及;也为民族、伦理、全球化等热点问题提供了参考文献。与此相对应的是苦难的记忆和极权主义的批判,以求在对比中分辨是非。

应该郑重申明的是,本书无意也不可能全面回顾历史。以苦难记忆来说,国民党夺得全国政权后,究竟在中国大陆屠杀了多少人?这是至今尚未弄清的一笔糊涂帐。因为找不到适当的材料,只好暂付阙如。又如,外来侵略者对中国的践踏,本书只选录了南京大屠杀的记录,从八国联军的胡作非为至侵略者在各时期的其他罪行真是罄竹难书,限于篇幅和避免与其他读物重复,我们就不选了。

2002年11月13日

原载《大学精神档案》(当代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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