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瑞杰：「登陆」潮起台向何处去

紧跟着连战历史性「和平之旅」的后尘，在台湾政坛素有「大内高手」称号的宋楚瑜，也开赴中国大陆的舞台，与内力深厚的红色巨龙交手比划。分析这趟「搭桥之旅」中红绿橘三方的各自考量，两岸互动的交流之桥能否搭起，尚在未定之天，惟其对两岸互动与台湾政局的影响，确已产生了立竿见影之效。在三方的博弈中，可显见两岸政府的战略位置已产生了微妙的易位。

朝野顿失抗衡能力

首先是北京方面，前此已先细致地利用了这波「大陆热」的序曲──连战登陆，成功地使通过才两个月的反分裂法，在台湾主流民意中成为「过往陈迹」，让台湾民众先从民进党所塑造的「恶法图腾」里获得解放。于是适应力与弹性俱佳的台湾民众，就此习惯将「主体认同」与反分裂法作出内外有别、并立为伍的处理。就在初步稳固台湾民心的同一时刻，北京再拿出「统战宝剑」轻盈一舞，释放出赠送大熊猫、开放大陆民众赴台旅游，以及免除部分台湾农产品「登陆」关税，立使台湾朝野政党陷入「恶大陆又惧大陆」以及「亲大陆又防大陆」的矛盾情结，而几乎丧失和北京抗衡的能力。

目前国际间，特别是美国官方立场的认知，普遍认为北京对应「搭桥之旅」的策略应用，其一乃是希望藉由宋的「准特使身份」，了解陈水扁对于现阶段两岸核心议题的想法，例如：「九二共识」的表述底线、台湾「主权观」的认知等等；再者就是藉由对连宋一连串的「超格待遇」和「温情攻势」，分化台湾内部的团结，孤立以陈水扁为首的「台独」势力。以上分析虽有其逻辑理路，但它们应只及于「战术」的分析层次。

就更宏观的「战略」分析言之，北京乃是希望利用此次的「搭桥之旅」，能继「和平之旅」后再次向美国与台湾当局展现她对台北政局「长驱直入」的影响能力，以间接迫使华盛顿敦促台北，或直接施压于台北接受北京所认知的「一中共识」框架，重启停滞多时的两岸谈判。另一可能出现的牌局，系中南海托宋带回更多接近台湾民众的政策利多，交给已和「台独」势力产生龃龉的陈水扁，使之渐失盘据北京政府对立面的「正当性」。这样的发展结果，即使离北京设定的两岸统一终局，仍路有迢迢，但它却能将民进党执政以来两岸间「防独、倾独」的零和赛局终止，并将两岸关系转化成「促统、拒统」的相对稳定格局。而这正是强调和平崛起的中国大陆，所孜孜企求的「阶段性和平」。

台内部互相批评

其次，就是宋楚瑜本人，其欲在「大陆热」边际效用递减之际跨海搭桥，除了须带着能让北京感到动听的言词外，其腰间盘缠亦不能少。当然，这些盘缠必须由当家的陈水扁本人亲授。但另方面，在台湾政坛雄霸一方多年的宋，却也不甘沦为陈水扁的白手套，丧失藉此次「登陆」，再使自己政治生命回春的最后机会；况且若真与陈水扁「唇齿相依」，则北京能给予多大的舞台供他挥洒，亦教人难以乐观。因此，面对此一情势，宋楚瑜即一再以令台北当局尴尬的言论以及模糊的遁辞，例如：「台湾主体性不代表台独」、「捎口信却非特使」、「三坚持与反台独」等。

但是日前从主席苏贞昌以降的民进党干部对宋楚瑜的重炮批判，再加上陷入跛鸭阴影的陈水扁被迫向党内「台独」势力剖白屈服的情势以观，宋楚瑜对「搭桥之旅」的如意算盘非但难以落实，就在台湾内部而言，这次访大陆若能落个冷饭热炒的讥谗已属幸运。只怕届时不能在两岸政府间经营出所谓的「创意的模糊」时，泛蓝选民藉这次「国代」选举与这位「泛蓝叛将」来一次总账清算，宋所搭之桥恐将是自己政治生命的「奈何桥」。

至于陈水扁原先本对「搭桥之旅」秉持一份难得的「从容大度」，其背后所隐含的动机，当然是陈期待北京方面认可，他才是「台湾共主」的企望。特别是之前将党内同志和深绿势力的感受搁置一旁，而亲口爆料「扁宋再会」的发生，此举等于是告知胡锦涛，「宋胡会」中宋楚瑜所言及的两岸发展议题，都是经过陈本人首肯背书，有意无意地将宋贬为其代理人，以凸显自己的主导地位。另在南太平洋「友邦」访问的途中，陈还不忘再次提醒胡锦涛，两岸协商对话之门依旧敞开；以及强调北京终须与执政者谈等云云。

惟民进党政府方面，眼见国民党借着北京的「政治类固醇」一举在台湾的各项民调中，满意度大幅超越执政党，受迫于「国代」选情的吃紧，遂决意由党主席苏贞昌领衔，对陈水扁在处理「大陆热」的左右反复与姑息轻忽，率先发难。对待宋的「登陆」，已汲取之前应对连战「登陆」时，「府院党」系统各弹各调、经脉全乱的惨痛经验。谢长廷领军的行政系统先对宋的言行，采取隔岸观火的噤声态度，而党务系统和「立法院」的党籍立委，则陆续藉选情的告急和选民的不满为由，迫使陈水扁表态，终使他必须在「长远的两岸利益与眼下的选举胜负」两者间作出取舍。至于选择的结果，已在其日前接受电视专访时的批宋口吻，得到了答案。因此这次「府院党」算是达成了「炮口一致」的团结假象。

「胡扁会」未许乐观

回顾以上，三方原先的盘算确各有机关，但在这波两岸政党交流中面临边缘化的民进党，其处境却让人有困兽斗的感受。由于陈水扁长期以操作「大陆」议题，作为获取选票支持的灵丹妙药，并塑造出绿营内部对「赢取选票」与「两岸和解」两者关系，就如同鱼与熊掌般难以兼得的认知。这样的现象，从之前陈水扁先后对连宋「登陆」行评价的大转弯得以证明。一再地反复，不但可能使民进党继去年底立委选举后再尝败绩；更令人遗憾的是，刻正燃烧的「扁胡会」星星火苗，终将因两岸政府互信基础的流失，而告熄灭。而已形日暮途穷的宋楚瑜，借着「绿皮蓝骨」，拿着「九二共识」在台海间讨价还价，欲从中牟利（力），只是两岸之结非一人能解的局限下，宋的「搭桥之旅」会否如同连的「和平之旅」般，成为政治生涯的「毕业旅行」，答案恐怕是肯定的。北京当局也别忽略了，当台湾民众一旦警觉自家的「主权」正受「侵吞」时，只怕这样氛围下的两岸关系仍会教北京感到棘手。（2005-5-13 大公报 ）

作者为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所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