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志强：「台独论述」势将被取代

所谓「论述」（discourses），其实是一套已经简化了的「意识形态」（ideology）。当某个政党将比较复杂的「意识形态」摘要成为一些简短的、有力的「说法」（ex-planation）或「理据」（arguments），再以此「说法」或「理据」去「说服」大部分民众，让支持该政党的民众通过普遍、公平、公开的选举方式，令该政党能够上台执政及继续执政，这便是「论述」在政党政治中所能发挥的最重要功能。用马克思主义的术语来说，论述的斗争即是思想的斗争。

「论述」与「路线」不同的是，不同的「路线」往往是相互对立、矛盾、排斥、甚至冲突的；不同的「论述」却往往只是「大同小异」，成功的「新论述」更往往只是「旧论述」的补充、加强、扩大与发展，由「新论述」包容了「旧论述」。即使新、旧论述在内容上出现一些差异，却不是必然会出现排斥或冲突。在历史的长流里，事实的发展常常只是后来的「新论述」取代了以前的「旧论述」。成为大多数民众目前信服的一套「新说法」或「新理据」而已。

早年国民党反共论太夸张

一九八八年台湾当局正式宣布落实「解除戒严，开放党禁，开放报禁，开放台湾人民返乡（内地）探亲」四大政策之前，中国国民党曾经在不同的时期提出过内容大同小异的、以「反共神话」（anti-communistmyth）为核心的「反共论述」（「反共」的意义在此是很广泛的，至少包括仇共、恨共、憎共、厌共、拒共、避共、恐共、惧共等等复杂的理由和情绪），一方面对台湾人民长期描述中国共产党是「土匪」，一方面称呼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伪政权」，用「红色恐怖」策略企图去说服台湾民众支持中国国民党在台湾的长期执政。

例如，一九五○年代至一九六○年代上半叶的「反攻大陆」，一九六○年下半叶至一九七○年代上半叶的「光复大陆」，一九七○年代下半叶至一九八○年代的「三民主义统一中国」等，愈讲愈虚无缥缈，愈讲愈让人明白国民党「反攻无望」。在今日听起来当年最搞笑的说法则是：「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

然而，过去中国大陆搞了不少运动，如「有破旧，无立新」、「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到一九七八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才开始拨乱反正。但是，直到一九九二年邓小平「南巡」之前，整个「改革开放」的进程尚未成熟。因此，中国国民党的这套「反共论述」虽然讲得夸张，但却颇有市场，加上在蒋介石和蒋经国父子都以「戒严统治」的名义，在台湾实施政党管制（党禁）、新闻管制（报禁）和迁移管制（禁赴大陆），在没有其它「论述」可以比较之下，不少台湾民众是信服中国国民党这套「反共论述」的。

民进党乘势冒起

一九八八年之后，当数以百万计的台湾民众纷纷以「探亲」的名义到中国大陆，自探亲到扫墓到修理祖坟祖屋，自探亲到贸易到投资，自探亲到商业交往到结婚生子，自探亲暂留到长期定居，只要去过中国大陆的台湾民众都必然明白「反攻无望，光复无期，三民主义早过时」，中国共产党不是「土匪」，中华人民共和国也不是「伪政权」（甚至是在国际社会上代表「全中国」，在联合国安全理事会中拥有常任理事国席位的「泱泱大国」）的事实。当愈来愈多的事实真相披露出来后，中国国民党以「反共神话」为核心的「反共论述」便愈来愈不灵光，愈来愈无法取信于大多数的台湾民众。

政治观察家哭笑不得

但是，「旧论述」正在步向死亡，「新论述」却由于中国国民党在台湾执政太久，自以为江山永远不倒，即使国民党内的各类精英分子多如过江之鲫，「新论述」却一直没有被创造出来，这便给了当时刚好成立不久的民进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民进党内的一些精英，根据它本身强烈的台湾草根意识，在吸收了中国国民党的「反共论述」的基础上，陆陆续续地渐渐形成一套以「外来政权」、「外省人迫害本省人」、「移民社会」、「悲情心态」、「本土化」、「本土意识」、「台湾意识」、「台湾优先」、「台湾人出头天」、「海洋国家」、「新兴民族」、「去中国化」等等观念，有系统、有组织、有逻辑地组合而成，以「住民自决」、「全民公投」为手段，以「台独建国」为目标的「台独论述」。换言之，国民党是「中共非中国，反共不反中」，民进党则是「中共即中国，反共先反中」，并对「反共论述」里面的仇共、恨共、憎共、厌共、拒共、避共、恐共、惧共等复杂理由和情绪全盘接收，最后形成了民进党内精英分子「逢中必反」，只要听到「中国」或「统一」等等字眼，便马上先反对了再说的「心理机制」。

不管岛外的人士如何评价，民进党所提倡的这一套「逢中必反」的「台独论述」，至一九九二年在其党大会上通过《台独党纲》，并根据其战略手册《到执政之路》的「地方包围中央」的夺权方针，对国民党政权展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之后，国民党便开始疲于奔命，即使当权也没什么用，气数一天比一天衰败下去。至一九九五年，当时台湾最著名的民进党专家、《中国时报》主笔杨宪村已经在其著作《民进党执政》中预言，二○○○年将是国民党和民进党的决战点，同时也是国民党政权的正式走到终点。二○○○年三月，民进党候选人陈水扁在大选中取得三百九十多万票（约占总票数的百分之三十九点一），以约三十万票的差距险胜无党派候选人宋楚瑜，并大幅抛离国民党候选人的连战（约二百四十万票），当选台湾最高领导人，证实了杨宪村的预测。

民进党上台后的五年，即使陈水扁政权在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社会上都乏善可陈。但是，每当选举将届，民进党只要祭起「台独论述」的大旗，在两岸议题上一再对「蓝营」（国民党、亲民党）扣「红帽子」，宣称国民党和亲民党是「外省党」、是「台奸」、会「卖台」，是「投降派」，台湾要「正名」，人民要「制宪」，要「公投」，许多台湾民众（特别是中部和南部农业地区的选民）都仍然乖乖地把选票投给民进党，叫不少政治观察家哭笑不得。

「台独论」处处碰钉

不过，当中国国民党主席连战访问中国大陆，与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正式会面后，中国国民党迄今似乎已经形成一套更新的「双赢论述」，去挑战民进党的「台独论述」。当民进党讲两岸关系应该要「断流」，要「对撞」，并在最终必然「双输」结果的现状下，国民党提出了两岸关系要「交流」，要「对话」，并在最终必然达成「双赢」的说法和理据。事实上，连战的访问中国大陆已经在台湾岛内掀起一场新的「思想斗争」，即使他本人在今年七月下台，这场斗争应该仍会延续下去。至于哪一种论述得胜，哪一种论述失败，就得看今年年底举行的「三合一县市长选举」、明年年底举行的「台北／高雄市长选举」，和二○○八年三月举行的「总统大选」的结果来判断。

总之，不管如何，当部分民进党高层宣称中国大陆送出的熊猫是「统战工具」，中国大陆愿意「零关税开放进口台湾农产品」是因为大陆农民都是「农奴」，「大陆观光客」到台湾旅游时会随时「跳机」，作出一连串语无伦次的反应时，曾经成为台湾「主流论述」十多年的「台独论述」，估计还是会再流行一阵子。但是，如同「反共论述」一样，目前岛内岛外都处处碰钉的「台独论述」，将在未来数年之内被其它更合理的「新论述」（不一定是「双赢论述」）取代，看来也是一种无可避免的趋势。（2005-6-15大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