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知常:广播电视与大众文化―关于大众文化的思考」正文
广播电视与大众文化
――关于大众文化的思考
一
“大众传播媒介”一般分为四种:报刊、广播、电视、电影。本章先讨论广播电视与大众文化。
与报刊书籍相比较,广播电视与大众文化的关系更为密切。首先,我们看到的录像、影碟、cd、网络、广告、mtv、 卡通、电视连续剧、娱乐节目、体育节目,等等,都是因广播电视产生而出的大众文化。其次,广播电视本身也成为大众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份,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电视。它既是传播媒介,又是大众文化。最后,与广播电视密切相关的主持人、策划人、制作人、撰稿人,叱吒风云,翻云覆雨,在大众文化中发挥着特殊的作用。明星、追星、包装、炒作等大众文化现象,也因为他们而应运诞生。
下面对这三个方面逐一加以讨论。
录像、影碟、cd、网络、广告、mtv、 卡通、电视连续剧、娱乐节目、体育节目,等等,都是因广播电视而产生的大众文化,因此,它们往往也都与广播电视的根本特征密切相关。而对于它们的把握,则应该从三个方面入手。即视觉的、虚幻的、娱乐的。
因广播电视产生而出的大众文化的第一个特点,就是视觉的。在印刷媒介,人类的灵魂、精神都只能用语言来表现,一切完全凝聚于语言之中,躯体成为无用之物,蜕化为无灵魂的躯壳。换言之,对于对象的把握只能通过抽象的思维即概念、语言这中介才能够实现。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有在透过现象把握了本质之后,才可以称之为“真实” 。这样,印刷文化中的传统文化,都往往是“思想大于形象”的。正如西方学者所发现的:“我们的概念脱离了知觉,我们的思维只是在抽象的世界中迅速运动,我们的眼睛正在退化为纯粹的量度和辩别的工具。结果,可以用形象来表达的观念就大大减少了。这样一来,在那些一眼便能看出其意义的事物面前,我们则显得迟钝了,而不得不求助于我们更加熟悉的另一种媒介一一语言。” 而广播电视中的大众文化则再一次把人类的眼睛的功能还给了人类。象电影、电视、录像、影碟、卡通、MTV,都是“形象大于思想”,甚至是只有形象没有思想的。这无疑是应该肯定的变化。人们不再凭籍文字,而是开始纯粹通过视觉来触摸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应该说,这并非人类的退化,而是人类的进化。长期以来,人们曾固守着一些僵硬的美学教条,例如,美的东西只能通过内容、理想、深度表现出来,至于现象本身则是完全靠不住的。在这方面,《巴黎圣母院 》简直就是一部美学教课书。其中的“钟楼怪人”与卫队长,就是在告诉每一个人现象是靠不住的,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但现在,这一切被打破了,人们发现: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实在比填在脑子里的概念中所代表的内容深刻得多、丰富得多,美的就是美的,没有必要与内容、理想、深度捆绑在一起。结果,审美溢出了艺术,成为生活本身,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而不再是思想的一部分。从此,它不再去对生活本身进行审美改造,而是直接去发现生活本身的美(时尚、奇观),大众文化因此也就不再承担思想家的重任,而是以一种轻松面目出现。突出的是事实、真实,而不再是真理;是写照,而不再是传神,而且,大众文化直接就是生活(中的时尚、奇观)本身,因此人们毋须思考,只须体验。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 。
推而广之,我们发现,视觉化实际上已经成为大众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例如古典音乐,进入大众文化之后,就也被视觉化了,最典型的就是把音乐画面化,如把贝多芬的第五交响乐第一乐章画面化为“命运的敲门声”,音乐因此而不再是流动的建筑了,而是成为音乐连环画。 至于电视中五彩缤纷、形象纷呈的广告画面,则更标志着我们所置身的世界已经成为一个眼睛和身体的世界的活的标本。再如歌星的“包装”问题。现在人们常说:歌星出来站一下就能够赚数以万计的金钱,这难道不是剥削?当然不是如此。事实上,问题在于,由于大众文化对于形象的关注,人们已经从质量消费拓展为形象消费,过去仅仅“买歌”,而现在不但要“买歌”而且要“买形象”(陈美的小体琴演奏也不但要听而且要看,听众成为观众)。作为演艺的嗓子演出的成本之一,形象、服饰、容貌……也通通进入了成本。因此,歌星的出场费飙生,完全就是必然。
广播电视中的大众文化的这一特征无疑颇为重要。正是通过它,文字、概念给人类带来的异化命运才得到了揭露。我们知道,人与对象之间的交流当然可以通过文字的方式,但并非只有文字的方式,而且,文字方式也并非最好的方式。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统计,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语言文字只占7%,而形体、行为方面却占到93%。可见,把人类的交流简单地塞进文字这样一个狭隘的通道,是不妥当的。广播电视中的大众文化把人类带出了这种困境,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文字不再是生活方式,而只是谋生手段了,最为接近人的天性的视、听活动也又一次回到了人本身(文字离它何其远),收到了“以正视听”的效果。人类又一次成为“可视的”。例如卡通,它不再透过形体去用“本质”、“内在美”去规定人,而是用第三只眼睛看人,这种从特征出发的方式无疑更能把握住每个人的根本内涵。与此相适应,在卡通的内容方面,也出现了根本的转换。人物都开始服从于某种共同趣味。唐老鸭的恶作剧,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靡非斯特,至于每每总以失败结尾,则是它投机取巧耍小聪明的必然结果;米老鼠的憨厚,则与每个人心中都有的善良密切相关,就像那个来自美国西部的阿甘,至于每每总以成功结尾,当然也是善有善报的某种必然。还有情节,也都从有机的生命节奏走向了无机的生命节奏。喜剧包袱、滑稽形体、怪异想象、轻松内容,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由于情节与深刻的内容失去了联系,只是为聪明而聪明,因而也就走向了偶然与机遇。遇事就念一番“天、马、流、星、拳”、“庐、山、升、龙、霸”,强大的敌人马上就应声而倒。或者是出现幻觉,妈妈、恋人、女神之类在耳边授以机密,然后“燃烧吧,小宇宙”,敌人就被消灭了。机器猫的“睡眠学习机”、“记忆面包”、“隐身机”、“分身机”、“时空机器”,更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一切,使得全世界的人理解起来都毫无困难。就像麦当劳,完全是快餐式的享受。不过,电子文化中的大众文化也有其不足。我们反对文字的缺点,却并不是要否定文字本身,阅读和观看之间包含着本质与现象、思想与直觉、间接交流与直接交际等诸多矛盾。它们彼此之间应该是一种相得益彰的关系。而广播电视中的大众文化却又走上另外一个极端。结果,反应敏捷但内涵贫乏、聪明机智但意境浅薄、表达欲强但无话可说、幽默风趣但虚假苍白、心比天高但命比纸薄……就成为一场必然出现的文化“感冒”。
因广播电视产生而出的大众文化的第二个特点,是虚幻的。人们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广播电视中的大众文化确实能够使我们“眼见”。例如,摄影就比绘画能够使我们“见”得更全面;而电影就又更为我们的所“见”加上了一个时间维度,世界因此而动了起来;电视则再进一步,它通过“现场直播”的方式为世界增加了更多的环境信息;电脑的出现,干脆让我们“无所不见”,它把全部世界都展现在我们的目前。然而,我们必须知道,“无所不见”不等于就真正能够有所“见”,“眼见”也并不一定“为实”。例如,我们固然能够在电视中看到世界,然而,事实上我们看到的不是世界,而是世界的幻象。这一切都是被广播电视加以整合之后蓄意提供给我们的,而且,在广播电视的背后并不是一架中立的、无所不在的、有闻必录的东西,而是一架巨型的满怀着自己的文化偏见的文化机器。因此,这样一个虚幻的形象我们又如何能把它认定为一个真实的世界?有人说:在传统的审美、文化之中,你可以给玫瑰无数个名字,但“玫瑰的芳香依旧”,但广播电视就不同了,它制造出无数个玫瑰的类象,更逼真、更美丽、更完美,但却不再有芳香了,道理就在这里。也因此,人们发现,电视画面在强调人类的灾难和悲剧时,引起的往往不是净化和理解,而是戏剧化的滥情和怜悯,推出的只是一种很快就被耗尽的感情、一种假冒身临其境的虚假仪式,最终将会使观众变得矫揉造作或厌倦透顶。再如网络,一则广告说:不要再call我而要q我。所谓q,就是用网络寻呼机寻找在线的朋友。由此可见网络的时髦。然而,其中也有不可忽视的问题。例如“网恋”,通过电话谈恋爱,是一种常见的方式,然而却没有因此被称之为“电恋”。“网恋”之所以出现,显然有其特殊之处。这就在于,它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仅仅在网上,所谓“见光死”。这样一来,肉身就始终不复上场,所谓“甄士隐”,“贾语村言”,另外的名字、性别、姿态、法则,老扮少、少扮老、男扮女、女扮男,人们无限地复制自己去进行不同的恋爱,既非实体,又非专一,既亦真亦幻,又心醉神迷。而且,这里的爱情与肉身无关,因此被称之为:情色。就是这样,在网络中人们享受着演出的快乐、“通货膨胀”的情色和全新的世界,然而,这里的虚幻又是一目了然的。
在这方面,卡拉OK应该说是最具代表性的。卡拉ok的发明者井上大辅1999年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本世纪最具影响力的20位亚洲人之一”,理由是甘地、毛泽东改变了亚洲的白天,而他改变了亚洲的晚上。确实,不知从何时开始,卡拉OK突然红编了整个中国。野幕降临之后,每个城市的街道上麟次节比的卡拉OK厅都涌动着形形色色的人流。几万条五音不全但却偏偏声音洪亮的嗓子,骚扰着逐渐沉睡的城市,直到午夜之后,才会逐渐曲终人散。谭咏麟在〖卡拉永远OK〗中唱道:“不管喜和悲,卡拉永远OK”,难道真是如此?卡拉OK能够红遍中国,当然不会纯属偶然。事实上,正是卡拉OK,才有可能通过简单、轻松的方式把愉悦带给每一个人。在当代社会,随着闲暇时间的增加,人们不但要求知、求美,而且要求乐。在这方面,卡拉OK显然是最为可行的娱乐方式。再者,在当代社会,日益孤独、空虚,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也日益贫乏,而卡拉OK却是人与人之间情绪沟通的最为有效的方式。另外,现在人们也不再希望把任何人当做上帝,而是希望自己被承认、尊重,卡拉•OK正是这样一种展现自我的方式。任何人都可以在其中大显身手,体验“我是歌手”的愉快。很多人的遥不可及的名星梦,在此一夜而圆。不过,另一方面,卡拉又简直不OK到了极点。从表面看,每个人的演唱都颇具水平,然而,其中的内在奥秘却并不在于人们真的具备了高超的演唱艺术,而是在于它给人们以表面上的积极姿态,并使人们大受诱惑。它制造了一种强调个人的假象,用自娱、自乐、自我表现来诱惑歌者。人们往往为敢于突出自己而自豪,但机械化的电子设备,已经预先肯定了你所要肯定的一切,对银幕透出的声音和画面的暗自模仿更被自我欣赏所掩盖。而且,在这里,原来的集体的渲泄变成了个人的自娱的渲泄,精英式的精神折磨或文化悲剧式的深度体验转化为一种非常刺激的幻想体验,从而被顺理成章地转化为一种十分愉快的自我控制。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卡拉OK实际上还意味着某种技术的异化。其中闪耀着的,是技术的金属光芒。中国美学强调,“丝不如竹,竹不如肉”,然而卡拉OK却反其道而行之。因此,且不说很多人的演唱都是“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都是翻来倒去地表演别人玩剩下的玩意,其实只是自我感觉的“掌声响起来”,事实上却是可恶的“夜半歌声”;也且不说其中的歌曲数量十分有限,真正高水平的歌曲(例如美声歌曲),由于难度大,在卡拉OK之中往往毫无地位。我们只要看看它所导致的艺术的泛化,所导致的使歌曲步下歌坛(以质量的下降为代价),就够令人忧患的了。何况,它尽管给人们以表面上的积极姿态,使人们大受诱惑。但事实上,却只是艺术品的一种促销措施,是一个二度创作的东西。其中的唱者只是一个批量生产者,一个自欺欺人者。卡拉OK制造的强调个人,以及用自娱、自乐、自我表现来诱惑歌者,也是一种假象。人们往往为在卡拉OK中能够突出自己而自豪,但机械化的电子设备,已经预先肯定了你所要肯定的一切,音调要高要低,悉听尊便,嗓子无论好坏,可以修饰美化,是否会读五线谱、数拍子,也无关紧要,至于对银幕透出的声音和画面的暗自模仿更被自我欣赏所掩盖。似乎每个人都可以平等消费,都是一个潜在的消费者。但每个人在多大程度上追求的是他自己?其实追求的只是一种完美的技术。最终,原来的集体的渲泄变成了个人自娱的渲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