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建:艺术创作的奥秘――论集体无意识与文学艺术的双向互动」正文
摘要:心理分析学家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是对其师弗洛伊德的个体无意识理论的丰富和发展。相较于个体无意识理论,集体无意识对文艺创作过程的心理分析更为关注,而不再着力于探究文学艺术的本质问题。这样的话集体无意识对文学艺术的影响就必然不是单面的,而是双向的互动。在互动的过程中对文艺起源论的原型阐释也渐趋浮出水面。
Abstract:Psychoanalyst Carl Jung's Collective Unconscious theory is the division of their teacher Freud's theory of Individual Unconscious’s wealth and development. Compared to the theory of the Individual Unconscious, the Collective Unconscious of the psychological analysis of literary and artistic creation are more concerned about the process, rather than focus on literature and art to explore the nature of the problem. In this case the collective unconscious of the influence of literature and art is not bound to one side, but two-way interaction. In the process of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origin of the prototype of literary interpretation has become increasingly surfaced..
关键词:集体无意识 原型 艺术创作 原始生命力
Keyword: Collective Unconscious prototype Artistic Creation Original vitality
一、集体无意识与原型
在荣格看来,弗洛伊德虽然也意识到无意识具有原始和神话的色彩,但他还是将无意识作为个人的特性。因此荣格才把弗洛伊德的无意识概念称为“个人无意识”,而荣格在这里所说的“集体无意识”却是超个性的和普遍的,它作为共同体存在于每一个人身上。
集体无意识不像个体无意识那样因人而异且变幻莫测,它具有一种超越主体精神的客观性,它与大千世界的万象之气一样宽广和深远,它本身就是向世界敞开的。在意识和个体无意识中自我总是作为一个具有特殊客体的主体而存在的,而在集体无意识中自我与客体都具有一种完完全全的客观性,自我与世界是同一的,自我也成为世界的一部分。荣格认为“迷失了自己”这句话正好很生动形象地表明了这一点。
原始人相对现代人而言,他们的个体意识刚刚浮出幽深的海水水面上,因此显得是那样的幼稚、简单和不稳定,就像刚学走路的小孩子蹒跚摇晃的样子。这样甚至集体无意识的一丝微波也会对他们产生重大影响,于是原始人是很容易忘记自己的身份而做出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都感觉陌生的事情的。这样就对原始人产生了一种害怕失去自我情感和想法的恐惧,因此后人才不断地坚固自我意识的围墙,生怕这堵围墙被集体无意识的洪流冲垮。古代的祭祀活动和宗教活动都具有这种防御与抵制集体无意识的强大波澜的意义,祭祀仪式念咒、避邪、驱鬼、施法、献祭等活动程序其实是在抵制丧失灵魂的危险,同样宗教则是通过信仰的力量来使得现世个体灵魂在世间得到一种拯救的,二者在这一点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集体无意识概念既不是思辨的,也不是哲学的,它是一种经验质料。”〔1〕世世代代无穷无尽的积蓄与沉淀已将这些经验深深地刻进了我们的精神结构中,就像一层一层累积起来的地貌结构一样。
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的内容主要是“原型”,原型这一概念在集体无意识中是不可或缺的,它指出集体无意识中各种确切形式的存在,这些形式并不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它具有存在的普遍性。在原始神话研究中这些原型被称为“母题”,原型在刚开始只是以先存的形式存在着,只有通过人类在后天的世代相传与继承中才有可能为意识所知,原型的最大意义在于它赋予集体精神内容以明确的形式。原型也像所有的精神内容那样具有自己的独立自主性,因而不能简单地用逻辑理性的方法把它们结合在一起,这样的话难免会取消其固有的主体性,它们需要需要一种真正的对话与协调,这种协调在远古时期主要是通过神话的方式,而在现在则主要通过梦境和艺术家的创作表现出来。
日常生活中存在着多少典型环境,就有多少个这样的原型。这些原型在我们的精神世界中并不是以充满意义的形式出现的,在更多的时候它们首先是以一种“无意义的形式”出现的,在一定程度上它代表着某种类型的知觉和行动的可能性。当符合某种原型的特定情境出现的时候,这个原型就好像复活了一般,产生一种强大的力量,就像一种原始的本能驱动力那样,与一切意识状态下的理性和意志相互抗衡,从而制造出一种“精神狂乱的状态”,在艺术创作和个人的梦境中这种失去自我的状态表现得更加明显。
二、文学艺术创作中的集体无意识
相对于弗洛伊德而言,荣格的分析心理学在关于艺术的心理学研究上要谨慎得多。他对艺术的研究有自己明确的视域界定,他只对艺术创作过程进行分析心理学的研究,而在艺术的本质方面,荣格认为这是与其研究论域无甚太大关联的。正如他在谈到宗教研究上心理学只能研究具体的宗教现象而与其内在固有的本质无关。他在对艺术的研究方面亦取此种态度。此外,他也不像弗洛伊德那样只对艺术作品做单个具体的阐释,荣格将集体无意识的思维范式引入对文艺作品的研究,他认为不能用个别的人格标准来衡量一部艺术作品,一部真正的艺术作品的特殊意义恰恰在于他超越了个人的局限而与更远古时期的人类原型相契合。
荣格认为艺术家不一定总是与自己的创作过程相互保持一致的,有时一个艺术家在进行艺术创作的过程中从属于艺术作品,或是置身于作品之外。“他感到他的作品大于他自己,他行使这一种不属于他、不能被他掌握的权力。”〔2〕他发挥了席勒的“感伤的诗”与“素朴的诗”的理论,认为感伤的艺术是一种“内倾型”的艺术,而素朴的艺术则是一种“外倾型”的艺术。前一种艺术具有强烈的自由主体性和对外部环境的主动性,而后者更倾向于对客观世界的屈从。他认为后者很有代表性的作品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在这部作品中作者亲自看着“一个人”是如何变成“两个人”的。由此荣格推导出在艺术创作过程中重要的不是那个只作为个人的诗人(The Poet As A Man),而是那在背后推动诗人进行艺术创造的创造过程。在诗人进行创作时,总是有一种“异己的”灵感或意志操纵着诗人的自由。诗人他自己认为的绝对自由只不过是一种虚构的幻想,“他想象他是在游泳,但实际上却是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在把它卷走。”〔3〕这股暗流在荣格那里被称为集体无意识,区别于其师的个体无意识,他认为个体无意识只是海平面下面部分的冰山,而这些冰山下面还有巨大的海床支撑着,人类的集体无意识就像这巨大的海床一样在人类的发展史中不断积淀而成。而艺术创作的过程正是对这种集体无意识的一种唤醒。“创作冲动从艺术家得到滋养,就像一棵树从它赖以汲取养料的土壤中得到滋养一样。因此,我们最好把创作过程看成是一种扎根在人心里有生命的东西。”〔4〕荣格把这种有生命的东西称为自主情结(Autonomous Complex),他认为在创作过程中创作冲动是否与诗人保持一致就在于这种无意识命令(Unconscious imperative)诗人自身能否给以默认。他在这里特意提到了象征的作用,其实无论上述哪种创作类型,文本中都深藏着或多或少的象征,象征往往超越了诗人和读者的双重理解力,任何一种象征总是在不断挑战我们的思想情感。
然而这种自主创作情结究竟源与什么呢?于是荣格追溯到无意识神话学的领域,无意识神话学的原始意象作为一种象征是人类共同禀有的一种遗传物,这就是上文提到的集体无意识,它不像个体无意识那样被压抑或是被遗忘或是有一种趋向意识的倾向,他仅仅是从原始时代一直传递给我们的一种潜能,“没有天赋的观念,但是却有天赋观念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甚至限制了最大胆的幻想,他把我们的幻想活动保持在一定的范围内。可以这样说,一种固有的观念,如果不是从它的影响去考虑,那就根本不能确证其存在。他们仅仅在艺术的形成了的材料中,作为一种有规律的造型原则而显现。”〔5〕很显然荣格在这里持一种价值中立的研究态度,他并没有将心理学的主观偏见强加给文学艺术。相反文学艺术是一种对这种天赋观念可能性的确证,艺术使得这种原型得已显现,因此文学艺术在原型的形成过程中不可或缺。荣格把这种原型称为一种人类无数经验的心理残迹的一种显现。“他就像心理中一道深深开凿过的河床,生命之流在这道河床中突然奔涌成一道大江,而不是像先前那样在宽阔而清浅的溪流中慢淌。”〔6〕这就给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的一种迷狂体验或高峰体验提供了有力的说明,艺术家在这时已不再是单个的个人了,他的身体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所运载和超度,仿佛整个族类甚至全人类的声音都在艺术家的心目中回响。艺术家在此从一种集体表意的理想中得到援助,而这种理想只不过是原型的一种变体,荣格举例说故乡( Mother country)显然是母亲(Mother)的变体,祖国(fatherland )显然是父亲(father)的变体。在这里,原型是原始人和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壤的一种神秘性参与,而艺术正是以象征或譬喻的方式将这种参与性显现出来。
艺术家在进行艺术创作的过程中,他唤醒了一种比我们自己更强的声音,在这时其实是艺术家借助原始意向的力量在替千万人说话。他将个我的命运转化为整个人类的命运,这也是看起来极富个性气质的伟大艺术家创作出的作品却有一种普世价值的原因,他发出的声音正是唤起了人类共有的原始意象,从而使得我们能够找寻到一条回到生命最本源的渠道。不同时代的艺术家不断地寻找着这种原型,然后艺术家本人和读者的匮乏性缺失体验得到双重补偿。荣格从个人化的精神分析上升到对民族与时代的关怀,而艺术家在其间则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正如个人意识倾向的片面性从无意识的反作用中得到纠正一样,艺术也代表着一种民族和时代生命中的自我调节过程。”〔7〕艺术家往往在表象上与大众或主流相偏离追求一种标新立异,其实艺术家的这种态度反而成了他有利的一面,它能够在“穷乡僻壤”中洞察到我们这个时代真正需要的东西。比如荣格在解释歌德的《浮士德》的时候,认为第二部相比于第一部明显有许多作家本人所无法驾驭的因素。这些因素存在于艺术家之外而能够追溯到人类灵魂的本源。
每一个富于创造性的人在其心灵深处都存有一种深刻的矛盾,一方面他是人类这个大家庭中千千万万个有自我个性的一员,他有去过普通人认为的一种幸福、美满和安逸的生活的渴望;另一方面他在构思和创作中则常常是无个性的,他要发出人类共同的声音,在这方面他与教士传达上帝圣言的生存方式极其相似,这无疑对艺术家来说是极其残酷无情的,甚至有时为了创作他要牺牲掉个人的本能欲望追求,在这一方面荣格的观点正好与弗洛伊德的观点相反,弗洛伊德认为艺术家的创作是本能升华之后的一种幻想性满足,而荣格却认为这是一种为了整个人类的一种自我牺牲。艺术家在这时是为了艺术而牺牲自我的个性的人。“他作为个人可能有喜怒哀乐、个人意志和个人目的,然而作为艺术家他确是更高意义上的人即‘集体的人’,是一个负荷并造就人类无意识精神生活的人。”〔8〕由此可见,艺术家在构思和创作过程中牺牲个人的幸福和意志也在所难免。 这对矛盾总在此消彼长的艰苦搏斗中进行着。创造冲动有时像一个无处不在的恶 魔在不断的吞噬着艺术家生命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