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洋：不可撼动的自由――美国丹佛枪击案

我想先讲一个故事。

11年前，我那时还非常小，还不具备较真实认识这个世界的能力，每天做的事情也很简单，抽象又显得细微，就是早上背着书包上学，快乐或悲伤，同伴或独自一人，对课堂的欢喜或厌倦，然后放学了再背着书包回家，在路上探寻神秘的世界，妈妈通常已经做好了晚饭，桌上摆放着香喷喷的菜肴，爸爸假装拿着报纸在看。一辈子的幸福也不过如此。

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客人，她是中学老师，我认识，五十来岁，身材臃肿，齐耳短发。我之所以记得她，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的名字，听人讲，她的名字与很多人的名字一样，带有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突出特点，但具体叫什么没人告诉我，或者有人告诉过我，但也忘了。后来想起，大概与 “建国”、“建军”、“洪水”之类的相似。但无论如何，我那时小小的心开始对上世纪五十年代产生了一些模糊的好奇，就像我小时候常拿着地图与尺子丈量唐、宋、元、明、清每个朝代土地面积的大小，如果发现下一个朝代比上一个朝代面积变小了就会黯然神伤，也恨铁不成钢。我想小时候的我是一个合格的国家主义者。

那天的气氛很不相同，虽然桌上依旧摆着香喷喷的饭菜，但是大人们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儿，眼睛齐刷刷盯着电视：两座并肩而立的高楼从半高处冒出滚滚浓烟，掉落的楼体部分砸在地面激起爆破状的灰尘，四处逃命的人群，惊恐的面容，带哭的表情，已经失声，而高楼随时有彻底坍塌的危险，后果将不堪设想，触目惊心。

从电视播出的声音我知道了这是一次飞机撞击世贸大厦的恐怖袭击，“恐怖”与“恐怖分子”这两个名字所代表的内涵开始换算成清晰的形象进入我的世界，仿佛人生只有经历真实的痛楚才能真正划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在吃惊与揪心中，而这时那位中学老师却说了一句我此生恐怕也难以彻底消解的话：“活该，也轮到美国佬被炸了，”情绪畅快淋漓地宣泄。

我像是被什么打断了一下，实在不懂，但是这个世界的价值观是由大人创造和把持的，我彼时不敢去挑战。

这个故事大概就是这样。

我现在来分析，那时的吃惊是因为恐怖分子从名词变成了活的东西，并且开着飞机去撞摩天大楼，电视画面清晰可见；那时的揪心是出于内心的善，死去的无辜的人，倒塌的摩天大楼，被摧毁的世界，受伤害的心灵，太残忍；那时的不懂是因为真的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的快乐和发泄建立在整个人类的悲剧之上，即使从小被灌输成一个国家主义者、民族主义者，但是面对无辜逝去的生命，和你一样的个体，你怎么能坦然的快乐。毫无疑问，民族主义和对抗意识灌输下成长起来的人更容易丧失作为人性本能的部分。

美国丹佛发生了震惊世界的枪击案，枪手很凶残，在《蝙蝠侠前传3》的奥罗拉首映现场朝观众开枪并引

爆催泪弹。美国警方估计有12人死亡，另有58人受伤。因为网络的存在，中国的媒体和民众几乎在同一时间了解到了事件的发生，并密切关注着事件的进展，包括最准确伤亡的人数，当地政府和美国政府会怎么处理，以及讨论美国人民两百多年一直争论的焦点话题――个人能不能拥有枪支武器？

中美之间紧密又微妙的关系，加上历史和现实的作用，中国人可能是除了美国人之外世界上最关注美国的群体。枪击事件发生时，美国总统奥巴马正在佛罗里达棕榈滩参加竞选活动，他随即针对此事件发表了演讲，他说：“生命是很脆弱的。重要的是那些细小琐碎的事情。正是我们每天所做的这些事，才是重要的事。我确信你们这里的很多父母也会和我一样，在听到消息时。我和米歇尔很幸运，能在孩子从电影院回来后拥抱他们，我很感激你们都在这里。政治留给别的日子吧，现在需要的是祈祷和反思。我希望大家做的是，让大家为受害者，了解他们的人，爱他们的人，正在痊愈的人们一起默哀。”

奥巴马这番演讲确实很能打动人，他并没有强调枪手如何可恶，如何该被绳之以法，而是通过真诚的话语，细微的情感来表示对遇难者的哀悼，感性中夹带着更多的理性。实际上带有情绪和判定色彩的话也不是奥巴马应该说的，因为他不能用自己特殊的身份来影响整个美国人对于事件和疑犯的判断。中国人思考的习惯是疑犯相当于半个罪人，或者干脆就是罪人了。但在美国不是这样，疑犯仅仅是疑犯，在法庭还没有宣判之前谁都不能判定他有罪，作为疑犯，他完全拥有正常美国公民所有的一切宪法权利。

有最新民调显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姆尼的支持率首次超过了奥巴马。按理说，如果利用好了，这起震惊全美的枪击事件完全能为奥巴马重新找回优势，因为发表一次应景激情地演讲正是奥巴马最为擅长的，但是他没有，并且缩短竞选行程以应对枪击案，随后发布公告要求美国全国下半旗6天为受害者默哀。可以说奥巴马更多是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理性表达自己的情感，不煽动美国人民的情绪，将竞选的压力暂时放在一边，这是总统的担当。

在发生一次有人员伤亡的事件后，中国民众首先最关注的往往是伤亡的具体人数，这是在中国政治环境下比较特殊的情况，因为真相常常被隐瞒。丹佛枪击案一出现在中国的媒体上最先报出来的死亡人数为14人，之后确定下降到12人，由多到底，这其中体现的是更为谨慎的对于生命关天的态度。而中国常常是挤牙膏，从10人挤到15人，从15人挤到20人，一直挤到最后依然得不出真相。不禁要问，为何美国人是这样做？为什么他们就不会想着去隐瞒真相？为什么他们的政府官员不怕确切的死亡数字被民众知道？是什么在保障着美国人对于真相的知情权？

这一切都要归到两百多年前美国的建国者们最精妙的设计。当初美国人民站起来反抗英国的统治是源于对自由的追求，在获得美国的独立后，他们十分谨慎思考应该建立怎样一个国家，是像英国那样政府随时可以利用强大的权力对人民进行镇压的国家，还是一个全新的国家？美国的建国者们选择了后者，也就是说他们在打下江山之后并没有想着要把权力据为己有，而是将权利交给全体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美国人民，并以宪法的方式予以确定，谁都不能动摇。可以说美国的建国者们真正是一群伟大的人。两百多年来，美国的宪法没有一个字的变动，只是增加了二十多条修正案。而宪法条文中的每一个字都不是说着玩的，都在不同时代，实际操作中发挥最真实巨大的作用，它实际上是美国人精神的根基，立国之本。美国宪法是一部精密的制衡机器， 联邦与地方分权，人自由的权利对政府的巨大监督和约束力，司法、行政、立法三足鼎立，一切都是在互相钳制中，而没有哪一方能彻底压倒哪一方，这正是两百多年前美国建国者们的初衷，可见他们拥有多么超前伟大的智慧。

回到争论问题的核心，即民众该不该拥有枪支武器？美国宪法存在的根本是为了限制国家的权力，美国人是这样想的，国家机器一建立起来便自有它运转的方式，它掌握着巨大的财力，它还掌控着军队，无论如何它都是最有可能对美国人民造成伤害的潜在对象，因为任何政策毕竟都是人在执行，谁都不能保证人有失控的时候。因此，就需要用宪法来保证民众的权利，以约束国家的权力。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明确规定美国民众拥有枪支武器以自卫的权利。

奥罗拉枪击案的疑犯被认为有心理上的问题，比如他化妆成“蝙蝠侠”的劲敌“小丑”的模样，而枪击案正是发生在《蝙蝠侠前传3》奥罗拉的首映现场。美国丹佛警方称，在枪击案发生之前，疑犯用两个月的时间在网上购买了6000余发子弹。而现场疑犯是用短枪和手枪向观众扫射，所以才造成了这么多伤亡。

美国政府一早宣布枪击案无关恐怖主义，也就是完全的个人行为，变态行为也是个人行为，属于典型的滥用自由。类似的案件在美国历史上并不少见，比如一直阴魂不散的校园枪击案（多源于学生好奇或不明枪支的危害性或纯粹是为了出风头），又比如1995年的俄克拉荷马爆炸案（造成168人死亡，震惊全世界）。这些不断累积的伤痛都无一例外没能撼动宪法第二修正案赋予美国民众拥有枪支武器的权利。这是因为美国民众坚信，今天的伤痛，和不断发生的悲剧事件是切实存在的，但是能对美国人民带来最大灾难的依然是政府和国家权力，人民手中必须握有能对抗这种危害的武器。而今天的伤痛则是为自由付出的代价，这是这个国家两百多年来始终坚守的信念。

因此，争论的结果会怎样呢？我相信丝毫不会撼动宪法第二修正案赋予美国人民的权利。自由从来都不是轻松的话题，当为了自由不断付出生命的代价时，只有无比坚强的内心，和始终不变的信念，才能支撑一个人、一个群体、一个国家走下去。

中国人民该如何对待？首先不要铁石心肠，要释放作为一个正常人类所应有的柔软的人性，不要被国家主义、民族主义、对抗意识蒙糊住了脑子、蔽了双眼。其次，要追求，美国始终是中国最好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