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忠:谈“九一三”事件」正文
整理者说明:
1986年夏,已经退休的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吴忠将军与陶然女士多次长谈。陶然,原名朱东北,是辽沈战役中牺牲的解放军著名将领朱瑞同志的次女。因吴忠系朱瑞同志老部下,所以吴忠与老首长女儿的谈话很敞开,无拘无束。
陶然女士将谈话内容做了现场录音。
吴忠与陶然谈话时,陶然的丈夫李大震在场。
吴忠将军于1990年2月因车祸逝世。陶然也于1990年11月辞世;她临终前把吴忠将军谈话的录音带交给陈楚三、李大震两人各自保存一套,并嘱在适当时机整理公布。
我们整理录音时力求保持口述原貌。但磁带有些地方听不清;特别涉及具体人名、地名时,难免有不准确之处。敬请读者见谅。
录音整理者:陈楚三李大震
“九一三”事件是我们党内一个重大的事件,党内从来没有过。可以相比的就是张国焘,张国焘跑到蒋介石那里去了。
事前我们一无所知。1971年9月12日毛主席回到丰台,找我们4个人谈话:李德生、纪登奎、吴德和我。李德生同志访问罗马尼亚刚回来,一开始汇报访问情况,我看毛主席不感兴趣,李德生同志还在那里讲,毛主席说:你们说的都是目,我今天要讲的是纲。什么是目?你们打过渔吗?见过渔网吗?目就是渔网的网眼,撒网的绳子就是纲,纲举目张嘛!主席讲了林彪的错误,说一句顶一万句,顶个屁!我讲了好几次不设国家主席,我不当国家主席,谁听啊?没人听。主席还讲了夫人不要当秘书,夫人当秘书不好;也讲了北京军区的华北山头主义,主席咬着牙、打着手势说要把郑维山这个山头主义的窝子捣烂!我属于华北管,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主席讲了很多,但主要是讲林彪,我当时的估计是三中全会要解决林彪问题。主席讲了两个多钟头。我们去的时候主席等着我们,站起来一个一个握手,很尊重同志;走的时候我是最后一个,主席站起来说不能留你们吃饭了,直到我们走出车厢他才坐下。
回来的路上我和吴德一个车,请吴德到我家吃了面条当晚饭,商量如何传达的问题。我说,看李德生、纪登奎他们怎么传达,我们就怎么传达;吴德说只好这样了。
这是主席第一次找我谈话。
庐山会议(即1970年8月的九届二中全会――编者注)结束后接着是华北会议,然后紧接着批陈整风汇报会,会上黄吴李邱做检讨,主席批的话也很尖锐,还有刘子厚做检讨,河北省的。我联想到华北会议和批陈整风汇报会,看来要清算林彪的问题,不然他怎么当着我们讲林彪的错误呢?讲的虽然不多,但没有必要当着我们讲,这是打招呼,林彪是什么人。
主席在丰台谈话以后,回来的晚上搞国庆节预演,三十八军等部队搞分列式,十二点吃夜餐的时候杨德中打电话给我,问预演什么时候结束?是总理问的。我说两点钟差不多可以结束。他说总理的意思可否提前结束?我说可以,现在就可以结束。当时并没想到林彪跑了。“十一”没有搞游行,只搞了游园。
夜里三点钟左右,杨德中打电话,总理要我们到大会堂去,有吴德、我。到大会堂时,总理正向各大军区打电话讲林彪跑的事,打哑谜、暗示,说那个长期养病的人,在庐山会议上发言的人,带着他的夫人向北跑了,向苏联方向跑了。总理要海军舰队和各地区空军直接听各大军区指挥,这样就把海军司令部和空军司令部的指挥权解除了。总理讲话中没有提林彪二字。总理打完电话后返过头对我和吴德讲,指着门说,主席就在这个房子里。我想总理的意思是,像林彪这样大的事件,主席不在中南海,而在这里,要准备打仗;我理解他是传达主席的意图。
总理说有架直升机在怀柔以西20公里的上空盘旋,可能要迫降。我查了一下说,怀柔以西20公里可能是渤海所,这里是一个盆地,是一个镇,公社所在地。总理要我派民兵、派部队,赶快把迫降的飞机找到,包围山区,抓到逃跑的人,飞机上一定有党和国家的许多核心机密,一定要搞到手,不能叫他毁掉,片纸都不能丢掉。总理交代任务后,我马上在人民大会堂给警卫三师打电话,要离渤海所比较近的七团赶快向渤海所方向去,一定要找到那架迫降的飞机,不能让把上面的东西毁掉,马上行动。三师是机械化的,步兵都摩托化,快。接着我打电话给卫戍区司令部,要求怀柔和延庆民兵马上出动,包围渤海所周围的山区,逐渐缩小包围圈,拉网式搜索从飞机上逃跑的几个人,不能让跑掉;接着又派卫戍区副司令李刚到现场指挥,要求他以最高速度赶去,但不能翻车,并要通信部门拨一条专线到渤海所公社,保持通话;要求李刚指挥民兵和三师七团找到迫降的飞机,机上党和国家的核心机密不能毁掉,片纸也不能丢了。李刚接受任务后走了。
打完电话后回来,总理继续谈,说我们就不用打哑谜了,讲了林彪逃跑的事,要准备打仗。这时三十八军一个师(112师)在赤峰拉练,正在行军途中,总理说这个师就不到保定附近了,归你指挥;我建议把它放在昌平,总理同意了。总理说炮六师、坦克六师都归你指挥。离开前,总理说此事只准吴德、吴忠你二人知道,其他人不能讲;我向总理建议,应告诉政委杨俊生同志,否则不好工作,总理接受了,只准我们三人知道,不准扩大。
回去后,在我的办公室,吴德和我向杨俊生同志传达了总理谈话的情况。接到李刚的第一个电话,说迫降的直升机找到了,上面有一个死人(驾驶员,被周宇驰打死了),抓住了两个人,一个叫李伟信,一个叫陈士印;发现两具尸体,问李伟信,说是周宇驰和于新野,在高粱地里自杀了,正在继续清查。李刚的第二个报告,说北京军区的部队和北空的部队正在向渤海所开进,是李德生主任派来的;我一听不对,总理布置任务时没说要北京军区和北空配合啊!我立即告诉李刚,北京军区和北空部队来了,一定要非常客气、非常礼貌,很好招待,请他们吃饭;第二条,请他们把武器放下来,否则混战一场,或者把材料毁掉了,怎么办?要是问谁的命令,就回答是卫戍区的上级。接着,我马上向总理报告了情况和我的处置,总理说好,就这样办。我想,若先请示总理,说不定在这一刹那发生了情况,混战一场,我的部队一点准备都没有;我先讲了两条,马上发生情况你就可以执行,总理有新的指示我再修改。
黄昏时我报告总理,正在搜查材料,对北京军区和北空部队准备发还枪支,让他们回去;总理说加一条,告诉他们:你们已经完成任务了。
李刚第三次电话报告,李德生主任打电话来,让把人、枪、文件等一切东西马上送到空军司令部。我听着不对,因为信不过吴法宪才派你去坐镇空军司令部,空司现在情况不明,除了吴法宪其他人就没有问题?罪证材料送到空军大院,靠得住吗?我告诉李刚,空军大院情况不明,不能送到那里,要他派得力干部,足够数量的武装,绝对保证安全,马上送到卫戍区司令部,当面交给我!不能送空军大院!李刚不错,向我报告情况很及时,并没有马上往空军大院送。电话一放,我马上报告总理,李德生主任未经过我们,直接打电话给李刚要把抓的两个人、武器弹药和文件一起立即送到空军大院,因空军大院情况不明,我已告诉李刚派得力干部和足够数量武装,绝对保证安全,立即把人、枪、文件送到卫戍区交给我,总理说这样处理好,并要求人一到立即审讯李伟信,要我和杨俊生审讯,带得力秘书。后来我找了副政委邹平光同志参加审讯李伟信,审讯情况随时报告中央。审讯中李伟信讲过有个《“571”工程纪要》,引起我注意,我以为《“571”工程纪要》是一个工程上的东西,没承想是一个政治问题材料。陈士印是一个飞行大队长,知道情况不多。
我和吴德从总理那儿回来,到我的办公室,我要办公室主任通知各部门(只限于各部门),总参、总政、总后来电话要详细记录,要情况一律不回答。这是我回来的第一件工作,要赶快切断这条线,不让我的部队、机关再被总参插手、指挥。
李德生同志两次电话都没有通过我和杨俊生同志,没有通过卫戍区机关,直接打到渤海所,直到现在我也不理解他为什么打这两个电话,是没经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你去坐镇空军司令部是对吴法宪不信任,让你取而代之,你怎么对空军机关那么信任?派部队是不是他派的,我也没有再查,用不着我去查。但对你派的部队,我让他们缴械了。我也不怕得罪主任,你的做法不对。总理给我交代任务你知道嘛,找迫降的直升机是我的任务嘛!你要协助,应打电话通知我啊!突然派部队来,我知道来干什么?我报告总理后,总理同意我的处置。现在也不理解他那两个电话是出于什么考虑,只有问他本人了。中央可能问过他本人了,我不知道是怎样解决的。
李刚在渤海所和我联系很方便,有专线。他后来报告,拣到一些纸片,撕碎了,上面有红铅笔写的字,丢了好几个地方;收集起来一对,意思可以差不多,有林彪的签字,是给周宇驰、于新野的,就是“手令”;再有是一封信,林彪写给黄永胜的。对这封信的碎片可费了劲了,碎片是分几天送来的,拣一片送一片,我让部队继续拣,庄稼搞坏了高价赔偿。杨俊生对碎片,一个礼拜没对上;总理让公安部的专家来搞,并通知李震。专家对得很快,不到两小时就对好交给我了,我到大会堂送给总理,但上面抬头是“永生”,这时黄吴李邱还参加会议,总理让他们看这封信,据总理事后说,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看了后都说没有这样的人,黄永胜看了后一下就坐下去了,情绪很不好。又过两天,找到了“月”字边的碎片,对上了是“永胜”,总理给毛主席看了,毛主席说“总理亲自保证”,很清楚是给黄永胜的信,这才肯定了黄永胜的问题。
再一个是“手令”。还有一张信纸上写的乘坐飞机的编号,红铅笔写的。这时中央才下决心,黄吴李邱“保护审查”,实际上是隔离审查。记得是9月24日抓的黄永胜,黄永胜说没看到这封信。飞机编号是准备南逃时的飞机编号。直升机降落后,于新野把飞行员打死了,一起往高粱地跑,躲在高粱地垄沟里,和李伟信等商量好,大家一起死,他喊着口号,要忠于林彪,结果李伟信朝天打了一枪,没有死。飞机编号的信纸缺两个残片。给黄永胜的信比较完整,是要他安心,不要着急。
解剖周宇驰、于新野尸体时,我给医生交代,切开胃,看看有没有吃下去的文件,医生没找出来。三个文件的残片没找全,但意思是明白的。警卫三师非常负责,像篦子一样找,还下了一场雨,好不容易找到这些残片。9月13日十天后,才对黄吴李邱隔离审查。
为准备打仗,中央决定38军归卫戍区指挥。黄吴李邱隔离前召开作战会议,黄还是总长,我们给总理的报告,总理还给黄吴看了,要稳住他们。作战会议上传达了林彪逃跑事,做出部署,准备打仗。
我推测,林彪知道主席从南方回来要召开三中全会,可能意识到是要解决、清算他的问题,批陈整风已经牵涉到他了,叶群作检讨了;三中全会清算他的问题后,想跑也跑不掉了,他深知毛主席,所以要在三中全会前跑,这可能是他的考虑。
从北戴河跑的时候,林彪坐的是保险红旗,8341警卫部队开枪射击了,当时认为是叶群、林立果把林彪绑架跑了,推着、架着把林彪弄上车,就开枪了。我看到车子了,车门玻璃上好几个印子,没打穿。有个警卫科长从车上往下跑,还被打了一枪;车门关不死了,车上的人拽着车门开到了山海关。警卫部队开枪是为了保护林彪,以为林彪被绑架。林彪跑时找不到林豆豆了,很紧张;女儿到警卫部队了,藏起来了,向中央打电话说林彪跑了,向广州去了,没说去苏联,看样子去苏联是临时动议,可能是因为女儿找不到了,怕泄露机密,去广州靠不住了,才往苏联跑,这是我的估计。
有一次开会,那时我是林彪专案组成员,江青非说林立衡是林彪的坐探,要关起来;总理听得不耐烦,说把情况报告毛主席后,毛主席说,要不是林立衡向我们报告情况,我们都蒙在鼓里面呢!因此才在关于林彪的“一号文件”中写了“为党立功的林立衡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