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一日」正文
今天是2004年7月20日,焦阳似火,我和地税的小张来到指阳乡。
在南方,正是“双抢”的日子,一路上,看到农民们丰收的喜悦,我的心情也格外舒畅,同时,心里也在为农民们祈求,但愿他们的喜悦不要被无理税费的分享而被冲淡。
刘道生也在地里割禾,他是地税屠宰税的代征员,而替我们国税代征屠商增值税的李平因有事在身也暂将几个月的税款代征私下委托给了他,在农村,这种私下的委托我们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认可的,这就是中国乡村传统里的一种诚信保证,我们也许无法用法律的逻辑去衡量其对错的关系,但肯定的是,乡村纯净的人际往来给人们之间的互信提供了最有效的人文基础,没有人愿意在本乡本土施以狡黠的骗术,这实际也是中国几千年来“皇权不下县”而仅靠乡绅就能够将中国农村治理的四平八稳的原因之一。
我和小张在指阳乡的街上给刘道生打了个电话,得知他妻子昨天晚上被蛇咬了,于是,我提议和小张一起去刘道生家,一看望他的妻子,二如果需要我们还可为他家割禾出点力,毕竟,我和小张都是出生于农村的人,田间地头的农活本不在话下,虽然已经很久没干过,但农活是一种不用太多脑力的简单劳动,驾轻就熟的我们并不要作什么准备。
上午十一点,我们骑着摩托车来到了刘道生家,他的爱人躺在床上,原来,她是被我们当地一种称为“倒角斑”的毒蛇咬伤的,这种蛇我见过吃过打死过,也看到过被这种蛇咬伤致死者的惨状,还好,她昨晚被连夜送往离此几十公里的井冈山市罗浮镇,让一位有点名气的蛇医及时诊治,现在我们看到的情形是,她已经全然没有了危险。
在农村,“双抢”是最繁忙的劳动季节,大家都挺忙,一般情况下是男人在外面,女人在家煮饭和晒稻谷,我小时候集体状态下的农村也是这样,今天,农村的人们依然承继了这个传统,只是,现在的农活因科学技术的参与而大大的减轻了农民们的劳动量,富余的劳力――基本上是年轻人――主要在外面打工。
我们决定去田间看看。
还没到田头,就远远的看见刘道生正站在田坎上,在他的面前,一部小型水稻收割机隆隆的忙个不停,想必,他今年已经用金钱彻底的解放了自己。
来到田边,刘道生高兴的与我们打招呼,他说,前几天累的要死,今天来了收割机,干脆将不多的未割完的稻田花点钱割掉算了,刚说完,收割机已然完成了他面前的大概一亩的稻谷收割。
这是一台小型的日本产久保田履带式收割机,从发动机的声音以及在水田灵巧自如的性能来来看,这种小型收割机不仅有极强的机动性,而且在设计上还考虑到了水田收割可能遇到的很多现实――比如地型、地势以及沟坎和水深稀泥的影响,从我看到它从一丘到另一丘并不相邻的稻田间自如迂回的情形,该机已经在设计和制造方面将实际所要遇到的各种障碍影响排除,显然,设计者一定是位相当熟谙水稻区作业的人,在这点上,我不由得敬佩日本人工作的细致,据驾驶员讲,这台收割机价值31万人民币,相比国内同类产品的价格,我在啧啧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物有所值,尽管,我对日本人有一种天然的反感,在一般情况下,我也反对购买日本的产品。
我听到驾驶员以普通话和人们交谈方得知,这台收割机竟然远自江苏过来,由于收割机很贵,他们也是几个人合伙买一台,然后在“双抢”季节从一个地方来到另一个地方从事水稻收割作业――是不是也会收割小麦我不知道,也没问。
可能因为我也是经常喜欢驾车远游的人的缘故,对机械总是有一种天然的偏好,于是,趁着人们正在从收割机仓里清仓打包的间隔简单的向驾驶员了解一下这种小型收割机的基本常识。
油耗每小时5公斤左右,每小时收割15亩水稻,使用柴油――这我知道,从发动机的声音以及农活所需要特殊的动力就能推断出,柴油机是给变速运动提供暴发动能而又不会使机械过热的最好选择,可惜,我忘记问这台收割机的动力是多少,不过,我估计在100马力以上。
驾驶员是不会过多理会我的追根究底的,这我能理解,因为,在劳动的季节除了劳动他不会有闲情逸致去和一个闲人多谈的,还好,可以和我交谈的人有许多,特别是很多站在田头观看收割机作业的农民可能竟然看到我这样一个戴眼镜的干部模样的人也脱下鞋子卷起裤腿时,他们和我的交谈就少了许多的心理障碍。
给收割机算经济帐其实不用我,,有一个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的农民女子就感叹道:“我们真是很蠢,为什么在我们这里就没人去买这样的收割机,虽然很贵,但多人合股不就买得起吗?人家也是几个人合伙的,割一亩地55元钱,一万亩就55万元啊!最多两年就能收回投资。”想想也是,指阳乡有两万余亩水稻田,而且指阳乡是全县最贫穷的乡镇之一,收割机一来尚且生意络绎不绝,可见,即使剔除那些不用机械而完全依靠自己的人力收割的农户,两个乡一台收割机的市场还是有的,而且,这样的风险因农业生产的相对稳定而会变的很小。
只是我的心里还是愤愤不平,一台小小的收割机,一天至少可以收割水稻200亩,顶得上200个农村强壮的男劳力,如果说任何劳动都是就业的话,则现代科学技术的进步正在一步步的吞噬着成千上万的就业岗位,想到美国动辄指责中国的产品威胁美国人的就业岗位,我们的国家又何尝不在品尝着国外新技术的苦酒呢?更联想到今年国务院扶贫办披露的我们国家去年的扶贫反倒扶增了80万贫穷人口这样的事实,如何衡定因技术或观念的进步所倒致的收入差距,国家应该有个更为详尽的调查。
市场下的农村,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在现实中是根本轮不到不是农民的我来教他们的,实践给他们的洗脑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多的东西,在田坎上,感觉到叽叽喳喳议论不停的农民们已经因收割机的冲击而震憾了他们的心灵,甚至我可以肯定,在今天晚上,因农事劳动疲累的他们也会和我一样,脑海中不停的有收割机的身影掠过,所不同的是,他们是在酣睡的梦乡,而我则在寂静的乡村的一间农舍的灯下。
刘道生的几亩地很快就割完了,我立即帮着他从田间将一包包的稻谷扛到停在机埂道的板车上,将稻谷运回家并不是收割的最后一道工序,因为稻谷还要通过曝晒脱水份,然后用风车将杂稗清除,再入仓,这需要几天,并且还要遇上晴朗酷热的“好”天气,不然,刚收割完的稻谷就会因沤而发热发芽霉烂,这时候,城里人渴望的天降大雨以消暑对农民来说是一种享受不起的奢侈,他们必须要在这难耐的酷暑中完成收获的最后一道环节,对农民来说,或许,这也是收获不得不付出的一种代价。
刘道生不准我替他推运谷的板车,于是我继续在田头观看收割机的作业,许是我给了田边上很多人一枝烟的缘故,一位老农蜇转到我的旁边蹲下,头也不抬的问道:“你也来自农村?”“是啊!我出身于农村,读高中时赶上分田到户,那时候苦着呢!我就因喷洒农药在田间中毒晕倒过呢!”我的回答使老农愿意以一个农村老把式的姿态来“显示”他农业知识的富足,老农告诉我,今年种地确实划得来,一亩早稻还有10元钱的种谷补贴,以一亩地平均收成350公斤算,早稻就可卖500元的样子,成本呢!当然农药化肥一亩地要花去150元左右――人力不算在内,如果请收割机,则成本要增至210元以上,因为收割机会使水稻在收割这个环节的浪费损失加大,如此一算,一亩早稻应该有270元的收益,这样看来,晚稻的收益就很关键,虽然对于我们来说也许觉得这样的收入简直惨不忍睹,但老农认为,他的生活质素要高于于一般的城市下岗者和仅仅依靠工薪的普通工人们,对于他的自豪,我以一个对城乡皆了解的人表示赞同,因为我家也有下岗者。
有人也许会反驳我的这一论断,因为关于农村的话题很多,也有很多的农民代言人作出了截然相反的调查,我不管这些,我只记录我所看到的和触及到的,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因素可能很多人不会注意,这就是因地域的原因所形成,因为今天我看到的是在我县来说一个比较贫穷的乡镇,这样,反而因为贫穷,该乡镇所受到的现代冲击就较小,因祸得福而保留了中国农民那份特有的满足和自然,反观那些靠近城市的农村地带,因征地和当地农村政府为了拉近与相邻的城市富裕人群的收入差距而违法,带给农民的负担远不是我能感受得了的,如果你接着往下看,可能还会给你更多的思索。
老家以夸张的语气告诉我:“我们比城里一些人强,因为我们没有精神压力,因为吃用都是自家种出来的,而且,孩子出动打工也解决了日常零星的必须依靠纸币才能支付的开支(原谅,原意如此,不过用我的语言以浓缩)。”“要是土地是私人的就好啊!你看现在我们建房几乎都是去批良田,都不珍惜,如果土地是自家的,我就绝不会用良田去建房,我这一代不需要这么多地,下一代可能要啊!万一哪天孩子没工打了还不是要靠地吃饭!”老农的话我深有感触,看的远实际是中国老人的特点,人们所说的农民们短视其实恰恰是说者的短视,只不过那些说者也许因为比农民更有话语权,所以人们才将说这些话的人当成远瞩者,记得刚分田到户时,我母亲就从一口旧酒坛中找出了许多快霉烂的地契(变天帐),告诉我哪些田曾是自家的,爷爷又是怎么辛苦买来的,她以为土地就要私有化了,实际上,村里人都知道那些已经集体化了的土地曾是谁家的地产,因此,分田时大体上也是按照曾经的属地划分的,只是,因为人均的必须,才匀出田来去分配,不是农村人,是绝对不会想到农民们对土地的情感的,比如现在,我就对土地的感情淡化了许多,虽然,我觉得土地私有化很有必要。
记得清明节时,我的一位朋友去老家买地,要我陪着去,就发现当地新村落裹着老屋,而那些老屋虽然大多完好,但已是空无一人,原来,村民们都在村子周围购田建房,以至形成了房越来越多田越来越少的现象。
结束一天的乡村生活,农事我没干什么,可是我却发现自己已然有了不少的感受,事实上任何事情都是一样,只要有心,我们总能获得悟性的灵感――由普通人传授的低层知识的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