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乌克兰乱局周年祭」正文
2013年11月21日,亚努科维奇政府决定暂停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随后基辅等大城市爆发大规模游行示威,乌克兰乱局就此拉开帷幕。一年以来,从亚努科维奇黯然下台,到克里米亚半岛火速易主,再到持续至今的东部地区叛乱,乌克兰究竟何去何从?
动荡仍将持续
4月以来,乌克兰政府军在东部地区发动了反恐行动,打击亲俄分裂武装。不出意外,乌军的进攻遭遇重大挫折。
独立之初,依仗从苏联继承的大批先进武器装备,乌克兰曾经拥有欧洲一流的军队,装备有核武器和现代化的常规武器,但持续多年的严重经费不足,让乌军濒临崩溃。2013年乌克兰军队已经萎缩到独立之初的约30%规模,年度军费开支不足20亿美元,人均军费开支只有俄罗斯的20%。近期,波罗申科总统表示东部动荡已经导致该国65%的军事技术设备被毁,乌克兰东部军队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如今,在乌克兰东部军事行动中起主要作用的是由右翼极端主义分子组成的非正规军,如“阿佐夫”营。
结局是,政府军无力迅速、彻底地击败东部亲俄武装,而东部亲俄武装势力也暂时无力发动大规模进攻,乌克兰由此陷入持续的动荡之中。继9月达成的停火协议之后,波罗申科政府对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地区实行的经济封锁,不仅在已然对立的东西部民族伤口上撒上了一把盐,还诚如俄罗斯总统普京所言,“这是一个大错误,因为他们在亲手将这些地区分割出来”。有关俄罗斯军队、装备进入乌东部地区的消息,早已不是“新闻”。至于所谓的停火协议,从来只是一纸空文,交火和流血从未停止过。
乌克兰乱局以来,欧美大国如德国、英国、法国和美国,异口同声地指责俄罗斯,通过欧盟、欧安会、北约等国际组织采取行动,打压支持东部武装分子及其“幕后主使”俄罗斯。这类五花八门的行动中,最为有效的无疑是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尤其是通过大幅降低国际石油价格来打压俄罗斯经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用油价打击俄罗斯,美国自己也很受伤,尤其是其新兴的页岩气产业很受伤。不说欧美诸国内部关于如何制裁俄罗斯的分歧,但从经济角度来看,如今的俄罗斯,显然不是叶利钦时代的俄罗斯了。
更为重要的是,俄罗斯有经济实力庞大且油气饥渴的中国作为邻居,有综合国力强盛并有军事和战略合作意愿的中国作为伙伴,欧美的制裁效果不彰,难以达到使俄罗斯就范的战略目的。迄今为止,制裁高压之下的俄罗斯,仍然牢牢地掌控着“主场优势”,“绝不低头”,欧美只能唇枪舌剑,望洋兴叹。此外,寒冬已经到来,无论乌克兰是什么颜色,无论欧洲诸国是否反俄,天然气始终是他们的生活必需品,俄罗斯人当然是乐意赚取大把的油气美元。
更为重要的是,对于怒火冲天的俄罗斯来说,与可能全面欧美化的乌克兰相比,持续动荡的乌克兰,是比较容易实现的,更是可以忍受和接受的。十余年来的颜色革命,已经清楚地昭示,欧美化至少意味着去俄罗斯化,如果不是反俄罗斯化的话。
两害相权,俄罗斯显然愿意取其轻,即持续动荡的乌克兰。毕竟,浑水之中更好摸鱼。重工业、能源工业和军事工业富集的东部地区陷入动荡之中,无疑动摇了整个乌克兰的国家根基。如今,乌克兰高度依赖的军事工业和武器出口陷入困境,熟悉苏俄军事装备的国家如中国、印度,将不得不转而将目光投向俄罗斯。俄罗斯乐意坐收乌克兰天空掉下来的美元和面包。
分裂已成必然
乌克兰的分裂,从社会文化的断裂开始。
战后被霸权强行割裂的东德和西德,尽管其民族归属、宗教信仰、历史文化都是高度同质化的,尽管无形的柏林墙只存在了40年,而有形的柏林墙更是只存在了不到30年,而其倒塌已经25周年,那么,德国统一了吗?从社会经济发展方面来看,如今的“东德”并没成为“统一总理”科尔所许诺的“繁荣之地”。从社会认知、民族和国家归属感的角度来看,大批东德人自认为是“二等公民”,同时深深怀念东德。身为“东德人”,默克尔总理坦承:“统一尚未完成”。
乌克兰的分裂,远比德国来得更为现实和残酷。这些现实存在于西部地区以农业生产为主,居民以信奉天主教的乌克兰族为主,社会经济发展较为缓慢,渴望搭上欧盟这趟摇摇晃晃的“幸福快车”;东部地区以工业尤其是军事工业、煤炭工业和重工业为主,居民以信奉东正教的俄罗斯族为主,社会经济发展倚重于“肌肉发达”的俄罗斯。说得更为残酷,那就是乌克兰族自觉受困于倚靠俄罗斯而得势的俄罗斯族,激起其关于列宁“背信弃义”,致使乌克兰丧失主权独立的国家历史记忆;那就是乌克兰族受困于经济,激起其关于斯大林铁腕治国,致使粮仓乌克兰遭遇大饥荒,饿殍盈野的民族灾难印象。
更不用说,作为主体民族的乌克兰族,他们必须长期忍受异族语音俄语的官方语言地位。国家独立沦丧360年来的沉重历史、宗教和文化负担,国家独立获得以来二十多年的社会、经济和政治鸿沟,终于一朝爆发,不可收拾,无可挽回。至于所谓的旨在隔离俄罗斯影响的“边境墙”计划,真的能发挥预期的作用吗?纵使这项耗资巨大的计划能够如期完工,它能比法国的马奇诺防线更坚固吗?它能比以色列巴列夫防线更坚固吗?
乌克兰的分裂,从克里米亚半岛开始。历史上,克里米亚半岛曾几易其手,然而从叶卡捷琳娜二世到今日的“普京大帝”, 数百年间,俄国决策者从未失去占据克里米亚的兴趣。1867年,为保住克里米亚半岛,沙俄甚至贱卖了阿拉斯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克里米亚无可取代的地缘战略地位,注定了其多舛的命运。黑海舰队的主要基地位于克里米亚港口城市塞瓦斯托波尔,这也是俄罗斯可用的唯一不冻港。自沙俄以来,俄罗斯民族为争夺出海口,先后付出了上百万人的牺牲。除了军事上的重要价值,无论是商贸往来,还是石油出口,克里米亚都具有无可替代的重要地位。这在沙俄和苏俄时期早已得到证实,如今的俄罗斯则正在亲历。
3月16日,克里米亚举行全民公投,绝大多数选民赞成加入俄罗斯。两天之后,俄罗斯与克里米亚签署克里米亚入俄条约;再两天之后,普京政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批准了该条约。乌克兰方面自然是表示永远不会承认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甚至声称不惜“全面战争”。独立不久即放弃了核武器,如今连国防军都难以维持的乌克兰,能吓倒俄罗斯吗?何况,拿走克里米亚,等于是试图给俄罗斯这头西伯利亚虎虎口拔牙。更何况,对于普京来说,他只是拿回了半个世纪前赫鲁晓夫送出的“礼物”;对于俄罗斯来说,克里米亚“一直是,也将是俄罗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乌克兰的分裂,已是事实,已成必然。
悲剧早已注定
作为欧洲面积第二大的国家,乌克兰地理位置重要,不仅是欧盟/北约与俄罗斯地缘政治的交汇点,还是亨廷顿眼中的文明/文化“断裂地带”。祸根就此深种,悲剧早已注定。
作为地缘政治的交汇点,乌克兰是欧盟/北约通往俄罗斯的前哨,而在俄罗斯看来,乌克兰是他始终无法割舍的后院。苏联解体前夕,俄罗斯匆匆组建了独联体,试图最大限度地维护苏联的“地缘政治现实”。“休克疗法”使得俄罗斯经济奄奄一息,无暇他顾,而欧盟和北约的战略攻势则是咄咄逼人,得寸进尺,独联体迄今鲜有作为。普京上台以来,俄罗斯经济日渐好转,俄罗斯民族主义明显复苏。复兴的俄罗斯,首先要做的就是坚守自己的战略空间。在俄罗斯和欧盟/北约之间,乌克兰是最大的战略缓冲国。
失去乌克兰,俄罗斯柔软的“战略软腹”,将直接暴露在欧盟的门口,而北约的枪口则直接顶了上来。在民族主义复兴浪潮之上的俄罗斯,能忍受吗?能接受吗?从目前的局势来看,俄罗斯与欧美在乌克兰的战略博弈,势必是一场对于双方来说都是艰苦的缠斗,乌克兰则沦为它们的“战略角斗场”。历史上的波兰,就是当今乌克兰的先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欧美和俄罗斯都是赢家,乌克兰是唯一的输家。
乌克兰的不幸,不仅仅在于其身居险地,还在于本国政治精英集团的分裂和对立。从季莫申科、尤先科到当今的“巧克力总统”波罗申科,他们都是立场坚定地亲近欧美,远离俄罗斯。在选民欢呼声中上台的他们,无一例外地无力改造乌克兰这艘千疮百孔的破旧巨轮。亲俄罗斯的亚努科维奇同样无力掌舵,无法胜任左右逢源的“平衡外交”,掣肘于总统、政府和议会三大权力机构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并最终沦陷于再一次的街头政治。
“波罗申科集团”在最近的议会选举中屈居亚采尼克总理为首的“人民阵线”之下,为将相不和埋下了浓重的伏笔。同时,这次议会选举明显强化了乌克兰脱离俄罗斯的影响、倒向西方的趋向。国家政治集体“向西”,必然导致未来乌俄关系的长期紧张和对立。
“向东”还是“向西”,在一次又一次的街头革命中不断地重复和强化,精英的教唆和怂恿更是火上添油,而被架在干柴之上的是国家统一和民族利益。国家政治意义上的“乌克兰”,早已被撕裂为亲欧美的西部地区和亲俄罗斯的东部地区,早已名存实亡。
作者任职中国云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