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新生：朝鲜半岛的军备竞赛如何收场？

2012年12月12日，朝鲜发射了“光明星3号”卫星，世界各国一片哗然。本来，一个国家卫星发射成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国家表示愤怒，并且要求联合国安理会作出决议公开谴责呢？其中的道理非常简单，朝鲜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而朝鲜半岛不是一个和平之地。

众所周知，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世界形成了两大阵营对峙的冷战局面。东北亚地区的朝鲜和韩国是冷战对峙的产物。苏联解体之后，朝鲜和韩国提出加入联合国，中国曾经向美国建议，在相互承认的基础上实现朝鲜半岛的正常化。但令人感到遗憾的是，那个世界上最大的霸权国家断然拒绝承认朝鲜，并且继续在韩国强化自己的军事存在，这就使得朝鲜处于十分为难的境地，如果放弃自己的“先军政治”路线，那么，随时都可能遭到来自韩国和美国的威胁；如果不放弃现有的道路，那么，朝鲜将很难成为一个正常的国家，真正融入国际社会。

近些年来，朝鲜政府为了维护国家的安全，殚精竭虑，不择手段，无论是开发核武器，还是开发远程运载工具，其目的都是为了产生具有朝鲜特色的震慑力量，从而在谈判桌上增加谈判的筹码。

作为朝鲜半岛问题的当事国，美国并非不了解朝鲜的忧虑，也并非不了解朝鲜所作所为想达到的目的，但是，美国出于地缘政治的考虑，不愿减少在韩国的军事存在，更不愿在东北亚地区实现绝对的无核化。正是由于美国的独断专行，才将朝鲜逼上了绝路。朝鲜深深地意识到，要想解决朝鲜半岛问题，必须首先与美国建立正常的关系，朝鲜之所以答应参与朝鲜半岛无核化“六方会谈”，就是希望寻找机会与美国进行单独的谈判。

在世界外交谈判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像“六方会谈”这样名不副实。从表面上来看，参与谈判各国都在阐述自己的立场，但是，只有承办国中国才深深地知道，朝鲜之所以愿意坐在谈判桌上，无非是想要与美国讨价还价。

所以，中国政府创造一切条件，让朝鲜的代表与美国的代表单独会谈。不过很显然，这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谈判策略，并没有让朝鲜达到预期的目的，朝鲜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安全保证，而美国也没有得到朝鲜放弃自己核武器的承诺。“六方会谈”多边谈判非但没有解决彼此的分歧，反而由于韩国和日本不断地提出新的问题，而让朝鲜意识到这个谈判机制对于解决朝鲜半岛问题没有实质性的意义。

正因为如此，朝鲜不顾中国政府的挽留，执意要在“六方会谈”机制之外寻求与美国直接谈判的途径。现在，朝鲜和美国已经在纽约建立了直接沟通的管道，这一外交途径反过来又成为朝鲜制衡中国和俄罗斯的重要筹码。朝鲜希望能在美国、中国和俄罗斯之间周旋，以便争取到更多的政治利益、经济利益。

中国政府并非不了解朝鲜的战略意图，也并非不了解朝鲜的外交策略，但是，作为朝鲜的近邻，中国政府不可能和朝鲜保持距离。其中的道理非常简单，两国之间的传统友谊以及现实的地缘政治决定了，两个国家的命运已经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如果朝鲜发生了战乱，那么，中国必然会受到波及；如果朝鲜的外交政策和军事政策出现了不可控制的后果，那么，中国将会为之付出沉重的代价。正因为如此，中国一方面对朝鲜独断专行表示不满，可是，另一方面出于传统的地缘政治考虑，希望朝鲜能够真正融入国际社会，通过谈判解决朝鲜半岛所面临的问题。

现在朝鲜的军事战略非常明确，那就是继续坚持独立自主地发展道路，通过发展战略性的核武器，遏制美国乃至其他对朝鲜构成威胁的国家。部分专家认为，朝鲜发射卫星不具有军事用途，因而不必过于担心。不过，凡是具有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军事卫星的发射系统与远程导弹的发射系统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只要拥有了发射卫星的火箭技术，那么，朝鲜可以随时将发射卫星的火箭改造成为远程导弹。朝鲜之所以这样做，不是出于商业利益的考虑，也不是出于军事目的，而是要在政治上争取更多的关注。

众所周知，依靠朝鲜现在导弹的发射技术，要想对美国构成实质性的威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尽管朝鲜已经有了卫星发射的系统，远程导弹可以对美国的西部城市构成威胁，但是，由于这些导弹发射系统数量很少而且非常原始，因此，要想对美国的本土构成大规模的威胁几乎不可能。美国之所以希望联合国安理会出台谴责朝鲜的决议，目的无非是挽回影响，防止其他中小国家群起效尤。

就像朝鲜的核武器一样，导弹发射技术也是一个不可逆的技术。朝鲜可以答应销毁核武器，但是，不可能销毁生产核武器的技术和人员；朝鲜可以答应减少发射导弹的数量，但是，朝鲜已经拥有了发射远程导弹的技术和装备，这一点甚至连韩国都不得不承认。韩国在美国的支持下正在探索发射中程导弹乃至远程导弹技术，朝鲜导弹发射成功，毫无疑问使两个国家的导弹技术竞争白热化。可以肯定的是，美国一定会支持韩国发射远程导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与朝鲜抗衡。

作为朝鲜的友好邻邦，面对朝鲜半岛复杂局势的确有些无能为力。中国政府希望朝鲜坚持朝鲜半岛无核化的原则，但是现在看来，朝鲜半岛无核化已经成为泡影；中国希望朝鲜半岛两个国家通过谈判解决他们彼此的分歧，但由于美国的参与朝鲜半岛的和平谈判根本无法进行。现在朝鲜半岛正处在一个非常敏感的时期，在狭小的区域内出现两个竞相发展远程导弹的国家，这对于东北亚地区国家来说是一场灾难。从短期来看无论是朝鲜还是韩国都不可能将导弹对准中国，但是，从朝鲜领导人特立独行的历史记录来看，谁也无法保证朝鲜不会翻脸不认人，将自己所拥有的核武器对准中国。中国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现在不少海内外学者从历史的角度分析朝鲜半岛的局势。他们认为半个多世纪以前中国参与朝鲜半岛的战争是一个历史性的错误。现在看来，中国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抗美援朝，的确是出于多种考虑。当前朝鲜半岛的局势复杂，如果中国政府改变对朝鲜的支持策略，那么，不仅会导致朝鲜半岛的局势进一步复杂化，而且更主要的是，有可能会导致中国面临新的威胁。所以，无论是从历史的角度还是从现实的角度考虑，中国都必须一如既往的支持朝鲜和平发展。中国不能容忍朝鲜出现战争的局面，中国也无法承受朝鲜混乱所带来的一切代价。

在处理朝鲜半岛问题的时候，中国应当未雨绸缪。朝鲜半岛的局势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这是许多极权主义国家发展的必然逻辑。中国支持朝鲜政府独立自主地发展经济，支持朝鲜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发展军事技术保家卫国，但是，中国不支持朝鲜政府将过多的资源用于发展先进的武器特别是核武器乃至核武器的运载技术上。一些学者建议，中国政府应当公开地向朝鲜提供战略军事保护，就像美国公开向韩国提供战略军事保护一样。如果那样的话，非但不能缓解朝鲜半岛的局势，反而会导致朝鲜半岛的局面更加复杂。中国不能为朝鲜提供任何方式的军事保护，不能与朝鲜建立特殊的军事联盟关系，这不仅是因为中国长期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路线，坚持不结盟的外交政策，同时也是因为中国不可能在朝鲜半岛与美国抗衡。

现在美国巴不得中国在朝鲜半岛乃至东北亚地区与美国进行军备竞赛，因为那样的话美国就可以扬长避短，充分发挥自己的军事战略技术特长，在军备竞赛中改变中国的发展道路，并且逐渐地将中国拖入泥潭。中国不能走穷兵黩武的道路，不能在东亚地区与美国对着干。中国不具有在东北亚地区与美国争夺势力范围的需要和能力，中国也不能容许朝鲜继续强化东北亚地区的紧张局势。中国在东北亚地区的战略方针应该是，要求各方认清形势，不要采取强硬的立场迫使对方屈服。事实证明，虽然美国在朝鲜半岛军事存在长达半个多世纪，也没能从根本上消除朝鲜的军事威胁，更没有颠覆朝鲜的政权。

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存在是出于传统的地缘战略考虑，但是，美国的所作所为的确让朝鲜半岛的局势变得不可收拾。现在美国希望通过“边缘游戏”在东北亚地区获得更大的利益，一方面通过双边谈判与朝鲜建立直接沟通的管道，另一方面则希望中国扮演强迫朝鲜接受国际社会条件的角色。美国这样做可以达到双重目的：一方面可以通过谈判逐步与朝鲜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另一方面也可以迫使朝鲜逐渐地脱离中国，从而慢慢地投入美国的怀抱。

中国政府当然了解美国的战略意图，因此，中国一方面积极鼓励朝鲜与美国进行接触，对双边谈判所达成的协议以及可能出现的问题不愿意直接表态；另一方面则继续保持与朝鲜的传统关系，尽管朝鲜对中国采取一些不友好的举动，中国政府仍然以德报怨，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帮助朝鲜解决问题。中国不可能与朝鲜建立永久的战略合作伙伴，因为朝鲜出于国家民族利益的考虑，不可能和中国建立特殊的战略盟友关系，但是，中国希望朝鲜成为一个正常的国家，一个接受国际社会普遍准则的国家，因为只有这样，中国与朝鲜的关系才能拥有坚实的基础，朝鲜才能走上健康的发展道路。

此次朝鲜发射卫星，可能已经与美国进行了秘密地沟通。中国国家领导人出访朝鲜，可能也得到了相应的信息。朝鲜之所以一意孤行，此次此刻发射卫星，恐怕更多的是出于军事技术上的考虑，而不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毕竟发射卫星需要充分的技术准备，不可能由朝鲜国家领导人一声令下，立即发射卫星。朝鲜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射卫星，可能是军事技术发展的必然结果，也可能是想要在世界主要国家选举结束之后提醒这些国家的领导人，朝鲜半岛的问题依然存在，朝鲜今后还将会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笔者之所以对朝鲜半岛问题的解决持悲观的态度，根本原因就在于，朝鲜是一个不确定的国家。朝鲜为了维护国家利益可以不顾一切。因此，中国政府必须从最好的方面努力，但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说到底，中国是在和一个具有强烈民族自尊心，同时又拥有核武器和核武器投送能力的国家打交道。不要期望朝鲜和美国在短时期内达成建交协议，也不要期望朝鲜主动放弃核武器。或许朝鲜的莽撞行为，正中美国下怀，美国希望朝鲜寻衅滋事，从而为自己在朝鲜半岛的存在提供借口。这是一种各怀鬼胎的“双簧”。

中国在处理朝鲜半岛事务的时候，既要看到朝鲜和美国的深刻分歧，同时也要看到美国和朝鲜共同的目的。在维护国家安全方面，朝鲜有自己的考虑，但是，在处理大国关系的时候，朝鲜与美国又有相同的打算。中国不要期望在短时期内改变朝鲜的立场，中国也不要期望美国在短时期内改变对朝鲜的策略。一个不确定的朝鲜，或许对美国更加有利。美国正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影响着东北亚地区的局势。中国作为朝鲜的友好邻邦，希望朝鲜在这场政治和军事赌博中获得更多的利益，不愿意看到朝鲜彻底崩盘，国家四分五裂。从短期来看，朝鲜发射卫星之后，国际社会会出现一片喧嚣之声，但是从长期来看，国际社会不得不接受朝鲜已经拥有远程打击能力的残酷事实。国际社会或许不喜欢朝鲜国家领导人，但是，朝鲜国家领导人却能以这种特立独行的方式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中国应当做好长期与朝鲜领导人打交道的准备，因为朝鲜是我们的邻邦。